這一場夢,梁遠山斷斷續續做了大半個月。
先是孤身一人在小院,而後某日與一個少年結識;相知相伴地長大,再到自請前往邊關;無疾而終的情書,與異族公主的結盟……
從一開始的面目朦胧、意識不清,到模糊獲得記憶,到最後徹底明了自己的身份——
梁遠山終于想起來了。
曆史書上鼎鼎大名的靖平帝司徒枥,那是他的前世。
再一次在黑暗中睜開眼,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不斷加快。
撲通、撲通,如同戰場上的擂鼓一般,在耳邊跳得震耳欲聾。
他垂下眼,借着朦胧的月光望向自己的手。
這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沒有練劍磨出來的老繭,也沒有小時候被跋扈兄弟弄傷留下的疤痕。
是屬于“梁遠山”的手。
然而,他的腦海裡卻清晰的留存着另一個自己的記憶。
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以至于他甚至恍惚間快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隔了半晌,他閉了閉眼,用力把五指握緊。
力度太大,一時傳來陣陣刺痛。
腦海裡正在不斷重映着那個雨夜。
.
那夜他得知消息時,下在飯菜裡的毒已經被誤食。
等他趕回府上,病榻上的那人已然出氣多,進氣少。
皇帝震怒,太醫院的大夫們幾乎全來了個遍,排着隊在病床前一一把脈。
他們有老有少,露出的表情各不相同;然而無論是緊皺眉頭的,還是閉眼歎氣的,從他們嘴裡說出的話都大同小異。
“将軍還是趁早節哀吧。”
節哀……怎麼可能節哀?
他咬了咬牙,沉聲道:“還請諸位再診一次脈。若能治好,重重有賞”
太醫們紛紛搖頭:“不是臣等不肯出力,實在是無力回天了啊!這老天要收人,殿下還是莫要強求了。”
——莫要強求。
又是這個詞。
司徒枥默然站在病床前,臉色陰晴不定,無人能猜出他心中所思為何。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這麼茫然。
即使是初到邊關的時候,面對原厥毫無破綻的奇襲,他也從未慌張過。隻需要把思路理順,解決問題的法子便自然而然地出現在大腦裡。
……從未如現在一般,大腦一片空白,連半條出路都想不到。
向陪伴自己長大的江笒表達情意以後,收到的答複是強求無益。
想要挽救至親之人,也被天下名醫勸莫要強求。
為何他想做的事,總是會被老天阻攔?
送走太醫以後,青年坐在床前沉默了許久。
即便得知江笒找上門來,他仍舊無法提起精神。
他知道江笒是為了什麼而來——無非是為了他的師父求情。
但事到如今,就連司徒枥自己也無法想象……倘若當真與江笒見面,他會不受控地做出什麼反應。
更何況,這個局顯然是沖自己而來。
若是江笒也被牽扯進來……
那下一個躺在病榻上輾轉反側、痛苦嘔血的人,會不會是他?
隻不過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張清秀可愛的面龐變得慘敗如紙的模樣,司徒枥便情不自禁胸口陣陣作痛,心如刀絞。
他靜靜地坐在床前。雙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那人的病容,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
屋外暴雨傾瀉,電閃雷鳴,噼啪雨聲仿佛他雜亂的心緒。
時間流逝,晨光乍洩。
他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動不動,不知不覺便到了第二天清晨。
司徒枥轉過酸痛的脖頸,望向窗外。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屋外的庭院被雨水沖刷出一個個水窪,混濁的泥水在地面流淌。
他盯着那一片水窪,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昨夜江笒被自己拒之門外,也不知這會兒回去了沒。
想到這裡,他站起身,推開門。
屋外候着的婢女連忙福了福身,低聲道:“将軍。”
“江笒……”
司徒枥輕輕開口,說了個名字後又閉上嘴,久久無言。
明明昨晚把對方關在門外不讓進來的正是自己,這會兒卻又問起了他。
他沉默了一陣,才又說道。
“他昨夜可有被雨淋壞身子?”
這不過是個簡單的問題,婢女卻顯而易見地慌張了起來,吞吞吐吐道。
“呃,那、那位公子……”
司徒枥帶兵多年,立馬覺察出不對勁。
心中警鈴大作,他一把摁住婢女肩膀。
“他如何了?”
區區一個嬌弱女子,哪裡受得住武人的手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