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烏吉斯格朗提醒,早在回京之前,甚至早在邊關之時——
司徒枥便已下定了決心。
原因無他,便是因為收到的那封回信:
“緣分未至,強求無益。”
.
司徒枥還記得那時候,自己是如何挑燈連夜寫下那封滿懷情意的信,又是如何珍之重之地把它折好、封好、再交到段天德手中。
“啧。”
收拾好行囊、騎在馬上即将出發的段家大少接過密信,指尖掂了掂,玩味地咂了咂嘴。
“這回這麼厚?以往不都隻有一頁紙麼。”
“你逾矩了。”
司徒枥皺了皺眉,冷冷說道。
這位段天德,自打見第一面起就與他十分不對付。
雖說從未違抗命令,也從沒在人前頂撞過他;但那股居高臨下的探究模樣,根本瞞不了任何人。
……倒也并非空穴來風。
他畢竟姓段,是皇後的娘家人。司徒枥尚在京城久居時,便常見他與太子一同進出遊玩,關系看上去不錯。
太子司徒宇,那可是未來要當皇帝的人。雖然陛下尚未下旨傳位于他,這依然是朝中上下的共識。
若是原先的皇六子司徒枥,不但本人毫不起眼,就連母妃都是個早早失了神智的瘋子,那必然不會被太子皇後一派放入眼中。然而如今他鎮守邊關,展現出驚人的軍事才能以後,陛下便愈發看重這個從前被忽略了的兒子。
皇後等人不是傻子,危機感頓生,自然也把司徒枥劃入了競争對手的行列之中。
現金的司徒枥,早已成了太子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嘁,我好歹幫忙帶了這麼多年信,問一句便逾矩了?六殿下好大的架子。”
段天德神情帶上幾分輕視,搖搖頭随意把信塞進胸前貼身放好,扯扯缰繩低喝一聲便準備出發。
不料身下坐騎剛踏出兩步,便嘶鳴一聲頓住腳步。
“啊?”
段天德定睛一看,目光登時劃過一絲不耐。
“怎麼,六殿下還有别的事要吩咐?”
攔在馬前的青年緩緩放下手,雙目毫無波瀾地直直望向段天德。
“此地非皇城,你該稱我為将軍。”
“……”
段天德抿了抿唇,沒有開口。
而司徒枥那個性子,自然也不會把說出口的話收回。
一時之間,無人應答,空氣裡開始彌漫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
司徒枥挑了挑眉,眼中劃過一絲森然。
“這是準備違抗軍令了?”
段天德的額角劃過一滴冷汗。
旁人若是問起他對這位六殿下的看法,礙于情面他當然會說幾句人中龍鳳之類的好話;然而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确實看不起這位六皇子。
不過是偷閑在家,多讀了兩部破兵書罷了,有什麼了得!
要當一國之君,那自然得會治國之道;要說治國之道,那自然得讀遍聖賢書。那司徒枥也就寫的字還行,至于别的?可曾聽說他作過什麼詩詞麼,一首也沒有!
哪兒比得上宇兄,五歲便獨自寫出一首詠柳詩,還舞得一手好劍——
這才是真正的儲君該有的樣子!就司徒枥那種粗人,何必把他當什麼大人物供着?還想讓自己對他伏低作小,做夢!
原先,他也沒覺得司徒枥有哪裡可怕。
他來得晚,錯過了司徒枥初到時的立威,而彼時将士們又早已被司徒枥調教得不愛說閑話,因此也就模模糊糊隻聽說這位新上任的将軍雷霆手段十分嚴厲,壓根不知道他具體做了什麼。
在段天德眼裡,司徒枥不過就是一張臉冷了些、說話又短了些,這才給人一種十分可怕的錯覺。
這種假象也就吓吓腦子空空的武人罷了,像自己這種在京城見過世面、又讀過聖賢書的少爺,又怎會被他吓着?
——但現在,他終于知道自己錯了。
大錯特錯。
司徒枥什麼都沒做。
他僅僅是站在那兒,不過是鳳眼微微一眯,連劍都沒拔,一陣威壓便鋪天蓋地壓了過來。
一股唯有見過血的人身上才有的冰冷肅殺味,萦繞在二人周邊。
簡直就像佛祖的五指山一樣,直按得段天德渾身僵直,冷汗直冒,眼前甚至出現了重影。
違抗軍令……
違抗軍令的下場,是什麼來着……
“格殺勿論。”
司徒枥沒有張口,也沒有說話。
然而恍惚之間,段天德卻仿佛聽到了他的回答。
格殺勿論?
他是要死了嗎?
段天德恍惚間想起了自己剛來邊關時的事。
那還是他頭一次去京城外這麼遠的地方,隻從家裡帶了幾個小仆。
彼時鐵骧騎剛打完一場勝仗,來接他的小兵劍上還淌着血。
“段公子,您随我來。”
畢竟不是做慣了下人的武人,那小兵也不多客套,伸手便提起段天德的行囊。下一秒,他便疑惑道。
“您這臉色是怎麼了?怎生白得跟紙一樣?”
段天德繃着臉,硬邦邦地說道:“無事。”
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是因為那小兵身上濃郁的血腥味,聞得他一陣作嘔。
然而等那小兵離去之後,他立馬悄悄跑去茅廁吐了一通。
——如今,他也要化作司徒枥劍下的一灘血泊了嗎?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