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艱難地張了張嘴。可還沒等他說完,一道喘着粗氣的聲音便打斷了他的話。
“将軍,前線有報!”
一個小兵氣喘籲籲地跑來,站到司徒枥身前壓低聲音又說了幾句軍情。
司徒枥深深看了段天德一眼,随後才轉身随小兵一起離去。
段天德坐在馬上,望着那兩道背影逐漸遠去。
半晌,他才回過頭,垂下腦袋。
後背早已被汗浸濕。
而後,他眼神陰郁地把手伸向懷中——
掏出了那封信。
.
等待回信的這日日夜夜,司徒枥都在想念遠在京中的那個人。
不知那小孩可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讀書練字……
可有想他。
原本以為待在邊關每日操練,便會忙得分不出心神想東想西。
沒想到生活越是充實、身體越是疲憊,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竟然越發思念江笒。
江笒。
竹子。
舌尖模拟出那個名字的發音,司徒枥默默把話語重新咽回了嘴裡。
他喜歡江笒。
這件事,他再清楚不過。
在京城的時候,别說江笒了,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
他不懂情愛,隻知道往日待在自己的小院裡,隻要江笒坐在牆頭高呼一聲他的名字,他便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
那時候,他還以為這隻是因為自己太過孤單,所以多了個玩伴後才這麼高興。
等來到邊關,在這兒待的日子越來越久、夢到江笒的次數越來越多……
他才終于意識到,原來這是愛。
司徒枥并不會逃避自己的感情,他隻擔心自己的這份感情會吓到江笒。
畢竟那個少年一頭撲在鍋鏟上,對于情愛向來懵懵懂懂,也從未聽他說起過對哪個女子或是男子動心。
但收到來自京中的書信越來越多,翻動每一頁信紙,仿佛都能聽見那個少年清脆的聲音、看見他燦爛的笑容。
司徒枥不想等了。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命為忐忑的心情。
然而等了許久,收到的卻是隻有八個字的回絕。
“……”
青年立在書桌前,十指捏着信紙。
看似仍然一如往常的平靜,實則他的心早已泛起驚濤駭浪。
他并非沒有想過江笒會拒絕自己。若是在他離去的這些年,那少年看中了誰家的姑娘呢?
但他從未想過,竟是如此冰冷的八個字。
冰冷得他甚至無法想象出江笒親口說出這句話時,會是什麼樣子。
隔了許久,他才擡起頭,望向站在幾步之外等待複命的段天德。
“就隻有這些?”
自從上次被司徒枥治過以後,段天德便老實了許多。至少身處邊關的時候,不再半真半假地喊他六殿下。
此時他便是垂手低頭地站在書桌外,聲音平穩地說道。
“将軍問的是陛下的密令?都裝在别處了,可要下官為您取來?”
“……算了。”
司徒枥皺了皺眉,把信原樣疊好,再擡頭時已然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
“你去拿來罷。”
“是。”
段天德應了一聲,便快步走出房間。
小小的房間再度歸于平靜。
司徒枥維持着這個姿勢,仿佛一尊雕像般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半晌後,他才眨了眨眼,回身坐到書桌後,再度展開那封信紙。
緣分未至,強求無益。
依舊是熟悉的,運筆中帶着些許圓滑的字體。
江笒的字,是司徒枥教的。
當初他站在少年身後,緊緊貼着對方的後背,一手握住那道纖細手腕,一筆一劃教他寫下自己的名字。
司徒枥這一輩子,也就教過這麼一個學生。
那少年的筆鋒,早已深深刻在他腦海裡了。
這的确是江笒的字,毫無作假可能。
……那麼,答案便隻剩下一個了。
——江笒對斷袖之事極其厭惡。
這種厭惡,甚至超越了對自己這麼多年來的竹馬情誼。
司徒枥指尖摩挲信紙上的墨迹,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那封表明心意的信,果然還是寫得太急躁了。
江笒這小孩愛憎分明,恐怕往後哪怕不絕交,看到自己了心裡也不會舒坦。
司徒枥按着信紙,擡頭望向桌邊躍動的燭火。溫熱的火光閃爍,他雙眼一眨不眨,心中默默下了一個決定。
等日後回京……還是少在那個人面前出現,免得惹他心煩了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此時的司徒枥根本沒料到,不過短短時日之後,自己竟會連默默守望的資格都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