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熱熱鬧鬧的街頭,梁遠山一瞬間恍惚了一下。
陌生的接道,身着長衫長袍的人們,以及在青石小路上緩步行走的駿馬……
嘈雜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哎呀妞兒,快看!是将軍回京了!”
“大将軍威武!”
“将軍——您看我一眼罷!”
“将軍别理她,快收好小女子的手絹!”
一片嘈雜的噪音聲中,唯有哒哒的馬蹄聲最為真切。
身軀被踮着一上一下,方才還有些模糊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像是有一道閃電劈過腦海一般,他想起了自己是誰。
司徒枥。
景熙帝第六子,從小不被重視,卻抓緊機會毛遂自薦前往邊疆,就此成了朝中上下萬人敬仰的大将軍。
思緒剛過,一條柔軟的物什飄進了手中。
梁遠山一低頭,發現是一條帕子。藕粉的布料,帕子四角用細細的線繡着花鳥,一看便是小女兒親手繡成的女紅。
他正垂目凝視,牽着缰繩的管家便悄悄湊過了身子,壓低聲音說道。
“将軍,是左相家的女兒。”
“……”
梁遠山,或者說司徒枥,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沒有說話,隻是擡了擡手,把那條還散發着淡淡幽香的精緻手帕遞給管家。
那管家跟了他許多年,自然也是個伶俐的,低聲應了一句便拿着手帕退去了。
做完這一切,司徒枥便重新擡起頭,雙眼平淡地望向道路前方,目不斜視地駕着駿馬平穩走過——仿佛壓根沒注意到街邊那道火熱視線一般。
“哼哼。”
身後傳來一道刻意壓低的笑聲。
“瞧見了沒?那小姑娘臉憋得通紅,牙都快咬碎咯。司徒,你做事真夠狠的。”
這道女聲十分明媚,宛如陽春三月的燦爛陽光一般,叫人聽了心底便一蕩。
然而司徒枥臉上的神色卻絲毫沒有變化,依舊是那樣淡漠的模樣。
“她咬碎銀牙,與我何幹?”
頓了頓,他又說道。
“……别那麼叫我。”
“别怎麼叫你?司徒?”
那道女聲輕聲笑道,語氣中多了幾分打趣。
“你收拾信件的時候我可是瞥到了,也不知是哪個姑娘和你這破冰塊這麼親昵,一口一個的‘司徒’、‘司徒’……别提多有意思了。”
司徒枥皺了皺眉:“你看到了?”
“是呀。我那會兒就站你後面,喊了你幾聲都沒反應,走近一看便瞧見了呗。哎呀,在我面前有什麼好掩飾的?畢竟我們早已結為盟友了,還差這點小秘密?”
“……”
司徒枥緩緩吸了口氣,閉了閉眼。随後,他轉過頭,對上說話者的視線。
“怎麼,我說錯了?”
來人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視線,甚至饒有興趣地歪了歪頭。
“認識你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你這副模樣呢,有趣有趣。”
司徒枥望着這張高鼻梁、濃眉大眼的美人面龐,恍惚了一瞬。
無論認識多久,每次看到這張臉口吐标準漢文的時候,都有點習慣不了……
這個長相與中原人隻有發色眸色相似的原厥公主,竟然說得如此流利的一口大夏官話。
但他隻是走了一會神,便皺了皺眉沉下嗓音道。
“既然知道是秘密,就少在大庭廣衆下說。還有,你從前如何叫我,往後便怎麼叫我。”
“哼,吓唬誰呢?本公主七歲便追着灰狼跑,還能怕你這細胳膊細腿……喂,你來真的啊!”
烏吉斯格朗原本還想開個玩笑,卻見司徒枥臉色暗了許多,連忙正色道。
“行啦,我豈是那樣沒有分寸的人。管家不是被你支走了麼?這兒就咱們兩個,外面又吱哇亂叫的,吵吵嚷嚷誰聽得清咱倆在說什麼……是吧,六殿下。”
司徒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重新坐正了身體,把頭轉了回去。
“……待會見父皇,注意你的僞裝。”
“知道了。咳咳——咳哼!”
烏吉斯格朗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再開口時腔調已經變了一番。
雖然依舊是流利的大夏話,卻帶上了幾分怪怪的腔調,像是頭一次學漢話的外邦人一般。
“我在我爹面前都裝了十來年了,還能應付不了你那父皇?”
烏吉斯格朗輕松地笑着,瞥了眼周遭圍得水瀉不通的人群,低頭咽下兩句更為大逆不道的話語。
你那父皇,也就年輕時還有兩把刷子。
至于現在?唯一有用的地方也就生了一個你——能文能武的六皇子。要不是咱倆利益一緻……這原厥,願不願意求和還另說呢。
畢竟以她爹那個直來直往又自大自傲的性格,恐怕甯願戰死在戰場上,也不樂意投降。
但他自己一個人不樂意投降也就罷了,陪着他玩的可是所有族人。
眼睜睜望着一個個相知相熟的人們倒在戰場上,鮮血滴滴答答彙聚成河……
她不能再隐忍下去了。
為了自己,也為了族人,她孤身一人穿越重重關卡,秘密找上了指揮三軍的大将軍司徒枥。
所幸,這位大将軍并非那種殺紅了眼的莽夫——他亦有自己所求。正因如此,她才能與他順利達成合作,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