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這,擡頭遙遙望了眼越來越近的皇宮院牆。
朱紅色的高牆之下,本應沒有平民靠近……然而她這一眼望去,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躲在宮門之後,隻露出了半個腦袋,看不清長相。剛和烏吉斯格朗對上視線,那個腦袋就飛快地縮了回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嗯?”
烏吉斯格朗挑了挑眉,前傾身子湊到司徒枥耳邊。
“剛有個人在看你,瞧見了嗎?”
“看我的人多了去了。”
司徒枥的話語依舊平井無波。
“何必大驚小怪。”
“不一樣。外頭圍着你得都是女孩,那是個少年。”
烏吉斯格朗眯了眯眼。
“雖然我看不清長什麼樣,但瞧着年紀不大,好像還穿着一身宮裡頭的衣服……哎,他怎麼看你一眼就跑了?”
難道是——
不可思議的猜測湧上心頭,司徒枥身軀猛地一僵。握住缰繩的手一緊,連帶着駿馬腳步也頓了頓。
烏吉斯格朗身子慣性地往前一傾,連忙伸手撐住馬背,好奇地問道:“怎麼了?你認識?”
“……不。”
司徒枥隔了一會才搖搖頭。
“興許是你看錯了。”
在草原與深林中長大的姑娘,連飛奔的兔子都能一箭射中,又怎會看錯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
烏吉斯格朗心裡嘀咕兩句,撇了撇嘴,還是放棄了辯論。
畢竟,皇宮已經到了。
她還得打起精神應付那位頭一次見面的景熙帝呢。
.
許多天後。
“我聽說你被帶去青樓了?”
門一開,迎接司徒枥的便是這麼一道脆生生的問候。
烏吉斯格朗手捧一卷詩集,那雙深邃的大眼睛遙遙投來打趣目光,濃密卷翹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般翻飛。
“你消息挺靈通。”
司徒枥皺了皺眉。
“别坐那位置,下來。”
“幹什麼,你平時也不坐這椅子啊?”
瞧他這表情,烏吉斯格朗就知道這不是在開玩笑。她隻好無奈地起身,繼續說道。
“你不坐,我不坐,等着讓誰坐?——哦,難不成是那位管你叫司徒的寄信姑娘?”
話到最後,已然帶上了幾分興味盎然。
畢竟,她好奇許久了。司徒枥的書房不大,卻有兩張桌、兩張椅子。一張桌子是司徒自己用的,上面擺着厚厚一沓書,堆得極高。
而另一張桌上卻是空蕩蕩的,唯有整整齊齊擺放一疊練字帖。隻是看得出來練字的主人不大用功,字帖基本上都隻寫了一半左右,剩下的便都是空的了。
畢竟是同盟,烏吉斯格朗也曾與司徒枥通過書信。
即使人通過大量練習能改變字迹,但字帖上的筆鋒怎麼瞧都不像是司徒枥的。要說原因,便是這位六殿下筆鋒蒼勁有力,而字帖上的字卻圓潤許多。
“……”
司徒枥目光不帶半點停頓,越過少女肩頭,落在那一筆一劃地書寫上,凝視許久。
此處乃是司徒枥自家宅院,婢女們都被趕出去了。少了那些隔牆之耳,烏吉斯格朗本以為司徒枥會樂意多說兩句,卻沒想到他還是如此沉默,半句話都不肯說。
“六殿下。”
她皺了皺眉,換上說正事的語氣,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許多。
“醜話說前頭:也許你覺得我不識相,但正因為我們是盟友,所以我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探這個人。”
她向前一步,幾乎是湊到司徒枥耳邊,壓低聲音說道。
“你如此重視這個姑娘,若是被太子他們知道了,該如何對付你?把那姑娘綁了提到你面前,威脅你要是敢對皇位起心思便往她脖子上劃一刀,你待如何?”
“六殿下,我向來看人極準。你雖然看着性子冷,卻絕非那等忘恩負義之輩。相反,你極其重情重義。若當真遇到這事兒,你絕對會把劍就地扔下,二話不說便把龍椅拱手讓人。”
司徒枥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
那雙狹長的鳳眼深邃如夜,透着一股難以捉摸的晦暗,仿佛醞釀着一場驚心動魄的風暴。
烏吉斯格朗卻絲毫不害怕,直直迎上他的視線。
“大夏的皇位歸誰,我不在乎。但你若是稱不了帝,我無法放心把原厥交給這樣的大夏。六殿下,哪怕是為了我們的結盟——你得認真對待這個問題。”
司徒枥眯了眯眼。
他知道烏吉斯格朗的言下之意。大家都是聰明人,許多事不必挑明了講。
一段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後,他淡淡地開了口。
“今日,我遇見他了。”
“那個給你寫信的姑娘?”
司徒枥沒有糾正江笒的性别,而是轉過頭,透過窗棂望向小院。
那棵埋下好酒的老樹,現已又長高了許多。若是到了冬日,開一樹梅花,江笒看了定然十分歡喜。
青年目光溫柔得仿佛一灘春水,說出的話卻無比冰冷。
“公主請寬心,我心意已決:從今往後,不再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