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的主人即使化成了灰,江笒也絕對能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是司徒枥。
顧不上暴怒的段天德了。
江笒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一寸一寸地僵硬轉過脖子,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為什麼會在這裡碰上司徒枥?
方才說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他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動,幾乎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下一秒,那道身影就出現在視野裡。
褪去了一身铠甲,青年穿的是一身古樸的藍袍。
眉目疏淡,長睫垂下,嘴角淺淺地抿着。
江笒直直地望着他,恍惚間甚至有種穿越了時空的感覺。
——過去的數年間,司徒枥便總是穿着這樣一身衣裳。
但那個時候的他,眼底和嘴角總是帶着不甚明顯的笑意。而非像現在一樣,渾身若有若無地繃緊,萦繞着一股寒雪般的冷峻。
江笒知道,這是邊關三年帶給他的變化。
……明明是同一個人,卻變得不一樣了。
“将軍,息怒息怒!”
有一道惶恐的聲音響了起來。
江笒移開目光,這才發現司徒枥對面還站着兩個人。
離得有些遠,他瞧不清那二人面容如何。隻是左邊的一身華服,留着長長胡須,腰身恭敬地彎着,約莫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而右邊那人則是如青蓮一般穿着薄薄的衣衫,大抵也是醉月閣的小倌。
“擅自揣測您心中所想,是我不對。不過,這小孩……”
那老頭吞吞吐吐地說着,往右邊飛快地瞥了一眼。
“我和醉月閣老闆已經談好了。若您看得入眼,盡管帶走他便是!”
“……呵。”
側身背對着江笒的青年勾了勾唇,卻聽不出半點真切的笑意。
他轉過頭,上下打量一番那小倌,絲毫不掩飾目光中冷冰冰的驗視。
“我是不是還該誇你體貼人心?這小孩……眉目确實有他幾分神韻。”
“哎!”
得了這麼一句話,那小老頭頓時高興起來,腰都挺直了。
“不敢當、不敢當!這孩子可是仔細調教過的,腰身又韌又軟,将軍若是喜歡——”
“雖有幾分相像,但假貨就是假貨。妄圖用魚目打發本将軍,好算計。”
還未說完的話,卡死在小老頭的嘴裡。
青年眯起狹長鳳眼,唇邊那點虛假的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王大人。身為朝廷命官,竟敢出入煙花之地。不知父皇聽聞此事,會有何感想?”
“這……”
笑容頓時僵在嘴邊,難看得像塊木偶。
王大人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豆大的冷汗從額角發間不斷滲出。
聲音抖得跟篩子似的,他顫巍巍地開口。
“将……将軍……”
他倆在說什麼啊?
什麼假貨不假貨的,難不成還有個真貨?
江笒聽得一頭霧水。然而還沒等他想明白,衣領就忽然被人狠狠往前一拽。
“——啊!”
猝不及防被襲擊,他吓得驚叫一聲。
原本充斥着肅殺氛圍的小樓,頓時被這一聲驚呼刺破了。
下一秒,樓道那三人便同時轉過了頭。
“你這小孩,看着張牙舞爪的,其實膽子還是挺小的嘛。”
段天德咬牙切齒地笑道。他一手用力攢起少年的領口,另一手暧昧地在江笒白皙的臉頰上摩挲。
江笒身量不高,衣領被揪起後被迫踮起腳,整個人幾乎是半懸在空中。
他難受地眯起眼,五官皺在一起。喉嚨卡得很緊,幾乎有種窒息的感覺,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隻能艱難地咳嗽了兩聲。
“松……開……”
看見江笒這副無力的樣子,段天德的神情緩和了許多,甚至沒那麼猙獰可怖了。
他目光暗沉,沙啞地低笑道。
“不錯,這才識相。你若乖乖從了我,我興許還會嫌你無趣。你鬧這麼一通,我今日定不會輕松放你走。阿笒,我……”
這禽獸不如的混帳在說什麼,江笒已經快要聽不見了。
他隻知道自己的眼前越來越黑,呼吸也愈發困難……
“把他放下!”
一聲低喝,由遠至近地傳來。
哐當一聲重響,有什麼東西狠狠砸到了地面。
下一秒,眼前先是一白,随後逐漸恢複視覺。
領口一松,新鮮空氣争先恐後地湧入喉腔。
“咳——咳咳咳!”
少年膝蓋一軟跪坐在地,單手摁着胸口,難受地咳嗽起來。
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淚水,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失而複得的空氣,勉強擡頭望去。
眼前是一副意料之外的場景。
段天德跪倒在地,狼狽地伸出胳膊支着身軀。
從江笒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見他的側臉上青腫了一大塊,顔色可怖。
喘了兩口氣後,段天德忽然猛地擡起頭。
他狠狠咬了咬牙,雙眼冒着火,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在他的身前,司徒枥正慢條斯理地收回手。
像是把段天德當成了什麼髒東西似的,漠然的目光沒有在對方臉上停留半分,隻淡淡一掃就移開了視線。
接着,他轉過身,一步步向江笒走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