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哒一聲輕響,鎖扣搭上了。
木門合攏,寬大的門闆遮住了通道外最後一點光亮。小小的房間裡,光源隻剩下桌上那幾根躍動着的燭光。
青蓮擡起胳膊,從兔絨襖子下露出一隻細瘦得幾乎能看見骨頭的手腕。
他輕輕一勾手指,簪子便啪嗒一聲落在地面。
烏黑的三千青絲如瀑布一般蓦地松開,流水似的垂落。
柔順墨發之後,露出他那張若隐若現的臉。
一炷香前,江笒還站在醉月閣外頭。那時的青蓮雖然也像現在一樣淺淺地笑着,舉止卻總有些瑟縮。
現在的青蓮卻完全不一樣了,脫胎換骨得仿佛換了個人。
清淺的笑加深了幾分,染上一絲若有若無的魅惑。
清亮的眼睛深處倒映着赤紅的燭火,亮得驚人。
“您問作什麼……自然是,做有趣的事。”
青蓮吐氣如蘭般喊了一聲。
纖細的手指在領口系帶處輕輕一扯,那件兔絨襖子便倏地落下,露出内裡那件薄得不像話的袍子。
江笒倒抽一口涼氣,就連方才昏昏沉沉的大腦都瞬間清醒了不少。
“為什麼忽然把衣服……”
他伸出手,試圖把被拉下的襖子重新給青蓮穿上。
然而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一道聲音。
“——青蓮,過來。”
江笒猛地回過頭。
說話的人正是段天德。
他倚靠床邊,不知何時也解開了腰帶,衣袍滑落肩頭。
“段公子?”
江笒訝然。
手臂一松,原來是青蓮不動聲色地推開了江笒遞來的手。
接着,他快步向段天德走去,軟軟地倒在段天德懷裡。
“你們……你們這是想幹嘛?跑來這不見光的暗房,還突然就把衣服給脫了!還有這香薰……”
江笒咬了咬牙,正說着說着,渾渾噩噩的大腦忽然靈光一閃。
“這裡——是青樓?!”
“現在才想明白麼?阿笒真是個笨蛋。”
段天德勾唇一笑,眼神寵溺。
“我與你相識三年,從未見過你與哪個女子走得近。既然也是同道中人,那阿笒也不必在我面前隐瞞。青蓮可是醉月閣的頭牌,我對你夠好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挑起一縷懷中少年的發絲,湊到面前輕輕一嗅。
下一秒,他便露出了陶醉的神色。
明明臉還是那張臉,五官亦是同樣的五官,卻一點也不像記憶裡那個潇灑的文官。
倒是顯得萬分的……醜陋。
“阿笒,我心悅你已久,舍不得叫你雌伏身下。不過沒關系,我大可邀你與我共同賞玩……”
砰!
一聲清脆的聲響,出人意料地震徹耳邊。
段天德松開撚着發絲的手,斂去笑容,不大高興地皺了皺眉。
“你這是幹什麼?”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地上是一攤陶瓷碎片。
看那熟悉的花紋,像是方才放在桌上的瓷花瓶。
“……”
江笒還維持着一手拂開桌面的姿勢。
他緊緊咬着唇,胸口劇烈起伏。
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亮得驚人,仿佛蘊含了兩汪熊熊的烈焰。
“段天德,你不知廉恥!”
他雙目冒火,直直地瞪着床上二人,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罵道。
“……”
段天德的面色立刻沉了下來。
“你說什麼?”
這話就如同雷霆乍響一般,聽得人渾身一凜。
他懷裡的青蓮像是回過神一樣,連忙爬起來瑟瑟發抖地跪到床邊,袍子都沒來得及拉上。
“二位貴客息怒,莫要吵了!都、都是青蓮的錯——”
“我說,你不知廉恥,豬狗不如!”
江笒冷笑着,絲毫不畏懼地又罵了一遍。
“我敬你為恩人,你竟敢如此待我!你、你——”
他畢竟到底是個小孩,羅順友又不是什麼地痞流氓,自然沒教過他怎麼罵人——
那八個字,便已是江笒字典裡頂天的髒話了。
少年伸手直直指着段天德,“你”了半天都沒“你”出别的字眼,幹脆把手一垂,猛地拉起跪在腳邊的青蓮。
“青蓮,我們走!”
“什麼?”
青蓮大腦混亂得仿佛一桶漿糊,聽到這話又是一怔。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江笒用力拉起了身。
即使江笒并不壯碩,但要拉動一個常年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倌、那也不在話下。
下一秒,他便氣勢洶洶地扯着人拉開大門,一步跨出了房間——當然沒忘了把落在地上的那件襖子帶上。
“你,穿好。”
門一開,外頭的新鮮空氣湧了進來,頓時呼吸也舒暢了許多。
江笒繃着臉,把那襖子披到青蓮身上,細心地重新給他系好帶子。
青蓮的神色卻十分慌亂,目光越過江笒肩膀、望向少年的身後,抖着嗓門。
“可是,段、段公子他……”
與此同時,房間裡傳來一聲暴喝。
“江笒!你敢走出這道門試試!”
江笒皺了皺眉。
并非畏懼,也絕沒有後悔剛才做的事。隻是這段天德身份不小,确實有點麻煩……
方才壓下的那點燥熱,似乎又湧上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轉過身,然而剛張開嘴,就聽見樓梯處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以及另一道熟悉得快要刻進骨子裡的清冷聲音。
“……王大人。你要帶我來的,就是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