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也沒有依言放開她。無聲焦灼許久,在她耗盡最後一絲耐性前,他阖上了眼,聲音啞得厲害:“梅花。”
緊扣她的手漸漸脫力松開,呼吸變得綿長。酒氣彌漫在鼻間,全身緊繃的飛燕忽然懈了下來,擡頭看向自己那沉沉睡去的夫君,隻覺得心頭被狠狠撞了一下。
有些她一直忽略的事,就這麼不經意地冒了出來。
春去秋來,她已嫁與他半載有餘,竟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端詳他的臉。比起成婚那日,似是消瘦了不少。染了酒意的睡臉,微微有些發紅,眼下是一層淡淡的烏黑。也不知是為了朝廷公務操勞所緻,還是為了這次宴席……抑或是為了府裡的雜事?當了這麼久寇夫人,她好像從來就沒料理過内宅的事,日日像個沒出嫁的大小姐一樣,東遊西逛的,半點沒有為人妻的自覺。
在他有意縱容下,她倒是過得比從前更惬意。
知她不願與自己同房,便是擔了長輩的責罵也要帶她自立新宅。知她不願與自己共食,便是看破她蹩腳的借口也随了她的願。知她不願困在後院當個普通婦人,便是縱着她随時出府玩樂。
京城是非紛擾,不是沒有好事之人嘲笑他娶了美嬌娘的人卻是得不到她的心。那麼傲氣的人,還是忍了下來。府上的下人都知他倆分房而寝,卻沒有一個敢多嘴。唯有自小跟在身邊的焙茗總是替他不值,也不知道這個龐三小姐到底給自家少爺下了什麼蠱,讓他死心塌地這麼多年。
飛燕對這些一無所知,對他,也是一無所知。她不知他的公務,不知他的喜好,不知他偶爾的皺眉是何故,也不知他忽而一笑又是為了什麼。她不知他今夜為何要灌醉自己,不知他為何由着那盆壽春花送到自己房裡,不知他為何心心念念不忘那幾株被自己糟踐了的梅花,更不知他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陪她看那一池荷花。
所有與他有關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她也不曾想過去了解。她任性用自己的一輩子去作賭,賭那人的幡然醒悟,卻是落得滿盤皆輸。可同樣輸得慘淡的,又何止她一人。
自己何其殘忍,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他所給予的一切,卻一直無視他的感受。愧疚如同盤旋錯雜的樹根,悄無聲息長在地底,一朝生出枝芽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好像有什麼固執死守的東西,忽然崩塌了。
寇随之醒來時,頭仍是疼得厲害,緩了許久才起身。看着自己身上的寝衣,有些發懵,昨夜到底是怎麼回房的,他完全記不得了。案上的文書堆積成山,這些時日為了她的生辰宴費心勞力,落下不少公務。歎了口氣,坐下揉揉眉心。
還未動筆房門便被推開。
“昨夜醉成那個樣子,剛醒又開始處理公務,你的身體還要不要了?”
他有些錯愕,這還是她第一次進他的房間。怔愣間,手裡被塞了個玉碗。
“喝了。”
言簡意赅。
一碗醒酒湯下肚,兩人皆是無言。在他猶豫着将碗遞回去之時,她又急急退了出去。再次回來,手上已捧了一盤早膳。
清淡的五味粥配上撤拌和菜,一份蜂糖糕,兩張熟肉餅。
飛燕看也不看那攤在案上的文書,将盤子壓了上去。準備了一早上的話還未出口,便對上了他受寵若驚的目光。
見他呆呆看着自己的歡喜傻樣,她有些心酸。成婚這麼久,她這個名不符實的妻子還是第一次替他準備膳食。
“你……”同時開口,又雙雙止住。
飛燕抿了抿唇,用手指指冒着熱氣的清粥,有些不自在。
他順勢握上她的手,一把拉了過來,“陪我吃點。”
不自然地後退一步縮回手,卻再也狠不下心拒絕,她點點頭。
尋常人間事,笑問粥可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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