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那年,她出落得伶俐機敏,每每他登門,總要找借口訛他幾件好東西才罷休。
十二歲那年,她越發機靈調皮,總是纏着他與龐統戲樂,騎馬投壺樣樣不落。
十三歲那年,她似是變了個人一般,日日抱着布娃娃,默不作聲。
十四歲那年,她又笑鬧如常,隻是再也沒見過那個布娃娃。
十五歲那年,她把太師請來的第一百位名師氣跑,好友笑着說以後不知道誰敢娶我這妹妹時,他無聲紅了臉。
他十六歲那年,與好友同入國子監,臨行之際給她塞了把檀木梳子。
她十六歲這年,陛下賜婚,嫁作寇家婦。梳子一梳梳到尾,梳落離人淚。
十六載悠悠,年歲有多長,他的愛就有多長。隻是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她與他,從不曾同路。
“名蓮自可念,況複兩心同。”最後一句,他是知道的。
況複兩心同,不是與他。偶爾的失神,不是因他。那滿池荷花,栽的是她與另一個人的過往,他都知道的。
他從來沒有追問過她為何返京後便不再去尋那人,也沒有再提起那些在江南的往事,她不願他知道,那他便裝作不知。
他裝作不知她那些躲着自己的心思,随意尋了個借口與她分房而寝,應下她各種無理的要求。她既不願,他也不想強迫于她。
他裝作不知她房裡那緊鎖的櫃子裡藏的是什麼,日日以公務為由躲在書房,卻是虛掩着門窗,盼着哪日她經過會看自己一眼。她既不來,他也照常批公文閱書卷,隻是總會走神看向案上的錦盒。
那個代她喝下合卺酒的錦盒裡,裝着那年小雪她贈他的梅花,那枝已枯黃萎爛的梅花。如同牆角他那幾株逐漸枯敗的梅花,她不曾上心照管,隻任由它們在竹林後自生自滅。
他仍是裝作不知。裝便裝吧,她是他的妻,足矣。她既已遵了聖意嫁與自己,便夠了。其餘的,他不敢強求。他可以等,一年,十年,二十年,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陪她天荒地老耗下去。
她也裝作不知,不知她那有名無實的夫君不過是在陪自己演戲。隻當他是日日忙碌,無暇照顧自己。
早在出嫁那日,她便決定放下過去,她龐飛燕本也不是個傷春悲秋,會因愛變得卑微的女子,說放下便是真的放下。可午夜夢回,全是與那人的點點滴滴。她愛過,怨過,盼過,恨過,賭氣應下陛下賜婚不過是最後一搏,賭赢了便是違背聖旨與他浪迹天涯,賭輸了也不過是賠上一生而已。她向來肆意潇灑,敢作敢當,有何不可。
陛下賜婚一事舉國皆知時,那人卻還是選擇龜縮在那個小小的寺廟裡,那她又何必再自讨沒趣。他既選擇了放棄,那她也不會強求。
可情之一字,染上了便是身不由己。縱是将所有與那人有關的物件都鎖起,卻仍是鎖不住那些深藏心底的愛戀。嘴上說着忘,卻仍是栽了滿院竹子養了一池荷花。曾經那麼深的情,又怎是一句割舍便真的能舍去。明知不該,卻依然放縱了自己,借着一草一木去念想着那人。
她明知寇随之會不喜,明知他會難過,卻還是假裝沒有看到他眼裡的失落,順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用一片竹林擋住他那幾株梅花的日光。
這麼多年,他好像一直都是這麼縱着自己,她早已習慣。
可那日,見他低身輕撫那株枯梅時,心卻是沒來由的一疼。
他的梅花,終究是被她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