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沒有人會為朋友的死而悲傷到影響自己未來的全部,這件事似乎像是一把鈍刀,慢慢地打磨,磨到人的心也跟着變鈍了,生活和工作依舊繼續着。
這些天邢辰回了報社,警察和檢察院的人倒是沒再來煩他。
連耿童也像是失聯了一樣,他們之間的聯系方式因為宕山地下礦場的坍塌而不知所蹤了——地下全是積水和石塊,邢辰的手機一開始就被碴子沒收,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
于是這些天裡邢辰離開醫院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耿童,對方也沒有主動聯系他。
之前警察問過他關于手機的下落,這似乎成為了警察的執念,因為在他們眼裡,這就是鐵一般的物證,能夠證明耿童與他的來往是否清白的、證明他與碴子之間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說那樣的、鐵一般的物證。
“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許久不見的楚飛終于問出了心裡的困惑。
楚飛隻知道他和袁知許幾乎同時失聯,再然後警察在前幾天找到了報社,問了楚飛一些在他自己眼裡看來莫名其妙的問題。
邢辰坐在掉色的木桌前整理稿件,聞言手中的筆一頓。
見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楚飛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回來。”
“什麼?”
“我說,為什麼是你一個人回來。”楚飛重複了一遍。
邢辰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眼神落在初稿的第一行。
西南邊境毒|品滲透問題對當地居民的生産生活産生了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以夏邦市淮得縣淮得鎮宕山自治鄉為例......
邢辰站起身,随手将一旁的筆記本壓在了稿紙上,對上楚飛質疑的視線:“其實你早就知道了。”
楚飛咬着唇。
“隻是你從頭到尾一直在裝傻而已,”邢辰看他的眼神帶了點兒同情,“是嗎。”
“我問你袁知許去哪兒了!”楚飛突然吼了出來,雙手攥拳緊貼褲縫。
151、
白鴿巷的重建工作已經全部完工,四周沒了各種吊車鏟車攪拌機的嘈雜聲,坐落在巷子最深處的雄鷹報社又恢複到了之前冷冷清清的樣子,偶爾會有一些人來拿報紙,也隻是寥寥幾個。
正常人無法想象,在2012年那個信息化還未完全掀起風潮卻初見苗頭的時代裡,傳統紙媒和一些不太正式的報社是如何生存的,邢辰自己也說不上來,楚飛也一問三不知,因為雄鷹報社本身就不算是一個具有報社功能的東西,比起報社,它更像是一個經過無數僞裝的欺詐者。
這裡的每個人都在欺騙,欺騙别人也欺騙自己。
楚飛站在窗前看着陰沉沉天空下輕輕晃動的風鈴:“你看出來了?”
“嗯。”
楚飛歎了口氣:“所以,他不在了,是吧。”
邢辰淡淡開口:“節哀。”
“這兩個字我之前也對他說過,”楚飛道,“他父母去世之後,我對他說過沒有一百也有一千遍,現在輪到我聽别人說了。”
邢辰将手放在楚飛肩膀上:“你難過嗎。”
“沒有想象中那麼痛苦,我知道會有這一天的,隻不過有點早了,但還算能接受,”楚飛垂眸,“他呢,他痛不痛苦?”
邢辰道:“他死得很安靜,像睡着了一樣。”
“那也挺好的,”楚飛深吸一口氣,忍住眼中打轉的淚水,笑了笑,“他這個人其實非常怕疼,我還以為他會死得很難看呢。”
邢辰不語。
楚飛轉過身,全然不見了剛才落寞的情緒,是邢辰從未見過的正經模樣:“邢辰,什麼時候的事。”
“啊?”
楚飛臉色冷了幾分:“你看出來的東西,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邢辰微微挑眉:“我做新聞的時候沒聽說過哪個報社能無組織無紀律到這個程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你都在休息,沒有領導也沒有任務,出新聞更是随心所欲,相機是過時的,電腦是死機的,稿紙是發黃的,你們到底主營什麼業務?如果不是殺人越貨,就是幫别人殺人越貨吧,可笑的是即使沒有人管你們,你們也照樣拿錢,為什麼?”
楚飛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邢辰淡淡道:“你們幹的要是違法勾當,我可能活不到現在。唯一的答案......大概率你們是公安牽線的對象,活躍在民間的情報組織——俗稱線人。首都那邊的公安有一批無所事事的大爺大媽組成的情報網,想不到你們夏邦也挺能來事兒。”
楚飛輕笑一聲:“誰告訴你的?”
“猜的,”邢辰靠坐在桌沿,長腿微微交疊,打火機在指尖翻飛着把玩,最後啪一聲點燃一支煙,“你說,袁知許動辄三天兩頭不在報社,回來就是一身傷,他又長得斯斯文文的,前職業又那麼敏感,卻能跟你相安無事在一起共事五年,而你居然沒有被他的仇家找上,這又是為什麼?”
楚飛冷冷地盯着他,眼神裡滿是防備。
他眸底閃過一絲溫和,轉而又消失了:“記者最善于分析人性,人的醜惡和美好我都見過,看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有城府的人,或者說,你的城府不多。”
“你到底想說什麼。”
反客為主的邢辰坐得随意,風從他的發稍掠過,一絲波瀾也沒有帶起:“袁知許是個多疑的人,如果他真的像想象中那麼不堪、惡劣,你絕對會趕他走,畢竟你也說了,報社是你老爹走後給你留下的财産,算是你的私人領地,你容不得不三不四的人在這裡逗留。”
兩人對視一眼,邢辰又道:“但你偏偏和他共事了這麼久,這其中有原因的吧?他不是可憐的乞丐,不需要你這麼慷慨地施舍他一個歇腳的空間,他也不是什麼大領導,不需要你的奉承。”
“有話就直說,别整那些彎彎繞繞的。”楚飛皺了皺眉頭。
“你早就知道他是警察了,”邢辰終于說到了正話上,“雖然現在他不是。”
楚飛:“呵。”
“别急着否認,”邢辰道,“我和那個姓耿的呆了這麼些天倒是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人會願意為了某件事而做出犧牲,你們這幫人除外。但在你們的觀念裡,即使是自己赴死,也不會上趕着讓别人替自己死,那個警察直到現在都不樂意再讓我繼續幫他,說什麼當初讓我去做線人完全是走投無路的下下策,誰讓我出現得那麼巧......”
楚飛還是之前那副表情,大概是因為邢辰不傻,自己也沒必要隐瞞下去,反而破罐子破摔了:“所以呢?”
“我和耿童就像你和長臂猿,他不願意我死,長臂猿也不願意你死,但我不認為你一個普通攝影師能不被袁知許的那些仇家報複,畢竟他們連我都揍,但你好像一直置身事外,連長臂猿也不太關心你到底會不會被找上門,”邢辰攤了攤手,“可能是因為你僞裝得太好了,連對警察最敏感的毒|販都看不出來你到底是誰——說實話,我也是最近才想到這一層,你和袁知許沒有共同語言很難一起生活五年,所以......楚警官,别演了,我全都知道。”
楚飛呼吸一滞。
他下意識想否認,在對上邢辰得逞的眼神後,他别開了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耿童告訴我的。”邢辰說。
楚飛音量陡然拔高:“不可能!”
邢辰戲谑地看着他:“什麼不可能?耿童不可能告訴你?你不是說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麼,你連耿童是誰都不問,開口就是一句不可能,你以為你演技很好嗎?還有......楚警官,正是因為你是警察,長臂猿了解你,才會這麼不在乎你的安危,因為他知道你能應付毒|販,真出事了,你就是他們的後備力量——至于我,耿童還沒完全信任我,我不是警察,比起背叛,他更怕我手無縛雞之力直接死翹翹,而他要為此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