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锷支着手靠着圈椅閉目養神,眼前的劍拔弩張她早習以為常。
“京裡傳信過來,賬簿已經呈達天聽,聖上震怒,罷免了一批度支、鹽鐵職官。”
薛邕與宋璟對視一眼,遲疑道:“大帥,那賬簿……不是受賄的簿子?”
“區區一個元珂,還不值得我費這麼大心思。”王锷依舊閉着眼睛,抿緊的嘴角洩出她内心的不平靜。
查市舶司的賬也好,查廣州稅賦也好,說白了隻有一點,那就是皇帝試探她的忠誠。她索性将秦勉也拉下水,把整個嶺南道的稅都查一遍!
皇帝要忠心,那她就給她忠心!
安東局勢緊張,大小戰事不斷,皇帝決不允許六诏也橫插一腳,嶺南還要靠她鎮守西南門戶,這個節骨眼上,凃奂自然不會忤逆聖意與她交惡。
薛邕小心翼翼:“那……那些金銀珠寶?”
“定然是内衛幹的好事!”宋璟斷言——“什麼國庫空虛,賦稅減半,分明是借着由頭撈錢罷了!”
“除了她們,還有誰有這麼大膽子?這回不還是敲了咱們一筆竹杠!那些獻給内庫的寶貝,不都是從咱們身上割下來的肉!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
“慎言!”
王锷猛地睜眼,眸中寒光乍現,宛如出鞘的利劍。宋璟立即噤聲。
起風了。窗戶破開,茜紗帷幔随風而起,連帶室内的沉悶也一掃而空。
王锷起身立于窗前,任由朔風灌滿袍袖。官袍獵獵作響,腰間環佩叮咚:“好風。”
聲音順着風飄進二人耳朵:“事已至此,争論也是無用。”
王锷掃視二人,溫聲道:“元珂棺椁已押送回京,市舶使之位空懸,咱們該好好籌劃籌劃人選。”
“是。”
……
* 大明宮,鳳陽閣
銀霜炭燒得正旺,殿内暖意氤氲,紫檀平頭案上的越窯瓷瓶裡,三兩枝臘梅正吐着冷香。
祁岚埋頭案中,左手邊擺了厚厚一沓書信,右側顯然是已經翻看過的,信紙攤開,随意地散落在書案、地面。
祁岚越看越心驚,“自诩清流的房琮予竟然同窦氏有勾結……有趣。”
解琬捧着茶湯近前:“殿下有所不知,房氏與窦氏本是姻親,隻因一場天災人禍而失之交臂。”
祁岚蹙眉,燭火将他眉間的皺痕映得格外深刻:“坊間傳聞房琮予用情至深,未婚夫身隕仍癡心不改,最後愣是拖了十多年才娶親,我竟不知那公子姓窦?”
“房尚書的未婚夫乃阆中郡望喬氏的獨子。其父出身扶風窦氏,是當今窦相的堂弟。”
千絲萬縷彙成一條線,所有關系驟然明晰,祁岚瞬間瞪大了眼:“難道說——沅宥第三房小夫正是喬氏的獨子,而他又與房琮予有婚約?!”
祁岚了然,冷哼一聲:“難怪……難怪當年沅鐘衡能這麼輕易地出大理寺!原來背後還有窦氏、房氏撐腰!果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祁岚指尖一頓,陰影恰好投在信箋上文黛二字處,“養寇自重,玩火自焚。恐怕連母皇都不知道,她信賴有加的沅鐘衡竟還有如此複雜的身世罷。”
祁岚翻閱下一頁,神情越發嚴肅,目光淩厲如刀剜向解琬:“廢物!”
“當初動用那麼多暗樁都沒查出來的東西,怎麼現在幾天的功夫就都查清了?”
他一把攥住解琬的衣領,聲音裡壓抑着雷霆之怒,“你們是否覺得本宮好欺瞞?!”
“殿下息怒。”解琬倍感冤枉:“沅鐘衡行蹤詭秘,出行均有高手護衛,除了侯府,實在探查不到其他。”
“……此番若非沿着房尚書的人際關系抽絲剝繭,奴婢也查不到窦容這條線索……請殿下恕罪,奴等定将功折罪。”
“下不為例!”祁岚猛地松手,撚起一封信箋,“文黛……這文氏又是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的東西?!”
“真有意思。看來她們本事不小,連崔氏那個草包都與之有往來!”
裕通錢莊與鴻通櫃坊挂名戶部經商之事他早有耳聞,萬萬沒想到,這背後居然有窦氏和崔氏的緣故。
扶風窦氏向來低調,窦相更是深居簡出。而這樣超然世外的氏族竟也存了别樣心思,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呵,還真是燈下黑!”祁岚揉了揉手腕,“繼續查這個文黛,本宮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敢把手伸到廣州,險些壞他大計!
可笑他先前一直以為廣州出了叛徒,以此作投名狀投靠東宮……沒成想竟真是歪打正着!
不過話說回來,老天終究是眷顧他的,否則,他真就功虧一篑了。
“不管是窦容還是文黛,一定要細細地查,任何蛛絲馬迹都不能放過!”
“是!奴定不負殿下所望。”
祁岚欣慰地點頭,“你很不錯,等青蕤叔叔從景陵回來,本宮一定讓他好好地褒獎你。”
安東局勢緊張,皇帝忙于東北邊防,脫身不得,便令谷青蕤以“陵台使”的身份主持晟陵春秋二祭,并負責督導景陵修繕工程。③
“奴婢謝殿下栽培。”
“下去吧。”祁岚打了個哈欠,“叫雲筝進來伺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