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叙背着水笙沿着記憶中的路線奔向海邊,半路被陶豐父子截住,錢序眼神一暗,“你膽子不小,還敢現身?”
“嗨,别生氣,瞧,你們這不是沒事兒嘛?我就知道他們這回肯定踢到了鐵闆上。”陶豐往她身後望去,“她怎麼沒跟你們一起?”陶豐指璩綸。
錢序冷哼一聲,不想搭理他。
陶豐壓低了聲音,“這回你們得罪了塗老大,當心吃不了兜着走!”
“怎麼?還想把我們騙去邀功?”錢序冷聲諷刺,她現在沒空跟他糾纏。陶豐伸手攔住她,“我也不想這樣!可如果我不聽話,他們就要搶走我兒子,我也沒辦法……”
陶豐急急地解釋,“你們不知道,她們都是些吃人的惡魔,我婆娘就喪生在她們手裡,我們父子無依無靠又怎麼反抗得了,我們……這都是逼不得已的呀……”
錢序充耳不聞,她金盆洗手多年,不想再對勞苦之人大開殺戒,索性這次沒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她也不想遷怒。
錢序走得飛快,陶豐緊追不舍,“這回你們鐵定跟她們結了死仇,回頭她們追究起來我一家三口也難逃一死,以後肯定不能再在這兒混下去了。”
“我知道你們不是一般人,您行行好,讓我們一家跟着你們,我發誓,隻要你給我們一條活路,當牛做馬我們都願意,絕無怨言。”
陶豐猛地撲跪到地上,倆孩子也緊跟着跪下,“我婆娘就是死在凃老大手裡,先前我為了生計沒辦法,隻能依附于她,壞事做盡,喪了天良,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我兩個孩子是無辜的,不該跟着我吃苦受累……”
“老天保佑我們一家遇上你們,這是我們命不該絕,隻要這回我三人能逃過一劫,以後為奴為婢,當牛做馬,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陶豐抱着她腿苦苦哀求,“我發誓,我陶豐要是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爹……!”
“求求你,我知道你們是好人,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給條活路吧……”
錢序終于停下腳步,“我怎麼信你?别忘了剛剛你可把我們坑慘了。”
陶豐咬咬牙,“我看她往營寨方向去,是不是要找凃老大報仇?營寨有百十号喽啰,她一個人再厲害也吃不消,我……我雖然一把老骨頭,但還算有點用,我知道寨子裡有條密道通往口岸。”
“大概是兩年前的一個夜裡,我親眼看見有人從密道爬出來,我想,從密道進去肯定能進到寨子裡,隻要跟她對上頭,我們肯定能逃出來……現在隻有我知道密道的位置,就讓我去接應她吧。”
“隻要你護我孩子平安,我保證,絕不出賣你們!”
他當然知道這是去送死,可隻要能讓孩子們留下來,死又如何,能用條命表忠心換孩子們平安,一條命換兩條命,值。
錢序眯着眼,思索着他話中真假。
陶豐語氣堅定,破釜沉舟一般地決絕:“隻要你答應讓孩子們跟着你,這回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爹!不要去!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就要跟爹一起——”女孩死死箍着他的脖子,“别抛下我們……”
“我去。”陶潛起身,“爹,讓我去。”
“不行!”陶豐呵斥他,“你個小孩兒知道什麼?你帶着妹妹好好跟着他們,萬一我回不來……”陶豐哽咽,“不管是當牛做馬還是為奴為婢,隻要能有口飯吃……你們就!就……”
“爹——!”
陶豐說不下去了,他摸摸女童的腦袋,“小魚乖,以後聽哥哥的話……”
“我在這藏了一條皮筏子,小魚跟哥哥去劃船,你們坐船先走,等我找到人就跟你們彙合……”陶豐望着錢序叩了兩個頭,“我走了。”
“慢着!”錢序歎了口氣,“去取船吧,一起去。”
陶豐瞬間瞪大了眼,喜悅取代了震驚,他忙不疊地點頭,“好好好,去,這就去!”
……
密道盡頭通往一片陡峭的礁石群,密道口設在一處狹小的洞穴内,緊窄的洞口下是一座自海面拔地而起的四面懸空的巨大岩石,平整光滑的切面沒入海底,兩岸連綿的礁石将海水圍成一個圓弧形深潭,若是失神間踏空失足,跌入潭中,必死無疑。
夜色深深,澎湖島正中亮起一片火光,冉冉篝火向外圍擴散,集中往口岸進發,璩綸匍匐在礁石之上與夜色融為一體,靜靜思忖着如何脫身。
朦胧的月光潑照在海面,散着粼粼微光。薄霧中,一艘烏篷船若隐若現,正緩緩靠近海灣。
“喂!”
瑩瑩漁火乍然顯現,璩綸眯起眼,陶豐撐起槳,“還不上來,等着被抓嗎?!”
璩綸定眼瞥了瞥,錢序沖她點了點頭。璩綸旋即一躍穩穩落在船上。
“辛苦了。”錢叙拍了拍璩綸的肩。
陶豐瘋狂劃槳,借着月光速速駛離碼頭,直到行至深海才稍稍放松神經,他試探地瞥向璩綸,“……你當真殺了凃老大?”
咚的一聲,璩綸将包裹扔在甲闆上,“你可以親自确認一番。”
陶豐眼中笑意加深,“哼,老話說得好,善惡有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殺千刀的總算死了。”
璩綸靜靜地盯着碼頭,陶豐忍不住傾訴起來,“我們前腳剛走,後腳就聽到屋裡傳來慘叫聲,我估摸着他們這回踢到鐵闆上,就悄咪藏在暗處,果然沒多久就看到你們出來……”
錢序斜瞥了他一眼,陶豐大笑,“總之過去是我不對,你們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見識,反正以後我們一家就跟着你們混了,你們說怎麼着就怎麼着,我一切都聽你們的。”
璩綸默不作聲,船艙裡躺着的水笙仍昏睡着,兩三步快步跨進去,她挨着他坐在夾闆上,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水笙閉着眼睛安靜地睡着,比任何時候都乖巧。
“好了,時間緊迫,趕路要緊,務必天明之前到達珊瑚洲。”
* 東沙 ·珊瑚洲
晨曦乍起,水天相接間彌漫着一層薄霧,孤島上一道黃白相間且泛白的旗幟隐匿其中,隐約辨别出“方”字字樣。
“大當家!”一人附在方昊耳邊嘀咕了幾句,方昊聽罷眉頭一挑,“你親眼瞧見了?”
那人搖頭,“我看她們來者不善,還是命人把她們趕走吧,别到時候又惹得一身腥。”
“你們嘀咕什麼呢?”
“二當家,凃森死了。”
“什麼?!”二當家瞪大了眼,“這不可能!怎麼,又編瞎話哄我呢?”
“人頭在此,不過這事兒太過駭人,我沒敢打開确認。”地上的布包吸引了衆人的眼光,“這真是凃森?”
“她手下喽啰衆多,平日裡吃睡都在一起,守備森嚴,怎麼可能輕易被人取了性命……”
方昊發話,“打開!”
血漬凝固發黑,布包之下,一顆人頭赫然在目,瞳孔睜大,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