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偏房,兩個小厮正伺候傅安處理傷口,見傅雲璞來立即跪下行禮,“大公子。”
傅雲璞面含愧色,直直朝榻上那人望去,“傅安。”
傅安趴在榻上,撩起的衣袍滲出猩紅血色,臀股上一片血肉模糊。傅安低聲啜泣,心裡溢滿了無盡的委屈。又見傅雲璞伏低做小,他偏過頭去,心中委屈更甚,淚湧得愈發兇猛了。
傅雲璞看過傅安的傷,心中很是難受,“可派人去府醫了?”
“是,四喜已經去請了,想來一會兒就到。”
傅雲璞颔首,“你們去門口守着。”
“是。”二小厮躬身退出,閉上了門。
傅雲璞接過一旁的帕子替傅安清理傷口,看着那抹猩紅,他險些落下淚來,今日傅安受刑替他擋去了傅雲逸的責難,他自責萬分,“傅安,今日委屈你了。”
“公子……”傅安低聲嗚咽,口中呢喃,“她們沒下重手,這些皮外傷隻是看着滲人,其實不疼的。”
傅雲璞鼻頭一酸,“這幾日你隻管安心養傷,今日之事實乃權宜之計,雲璋他并非故意苛待責罰于你,你切莫多想。”
“……傅雲逸到底是宗族公子,你同他計較作甚?他是主你是仆,你惹惱了他,吃虧的不還是你自己麼。”傅雲璞撇過頭去,“終是我沒用,是我連累你受了委屈。”
“不!都是奴口無遮攔,給表公子遞了話柄,若是奴能沉得住氣,也不會置公子于那般兩難境地,奴該罰。”傅安抹淚,“再說要不是公子解圍,奴還要再受二十大闆……表公子這般造謠您,就是再有下次,奴也絕不會眼睜睜看着您被他如此污蔑!”
“莫說這些傻話,你這奴才還能越到我這主子面前去,就是有事兒也輪不到你替我頂着。”傅雲璞輕拍他的肩背,鄭重道:“我不是孩童,無需你們事事都擋在我前面。你記着,不管以後發生何事,你須以自身為重,莫為我置自己于這般險境。”
“衆目睽睽之下雲璋越過我直接下令處置你,我要顧及他的顔面,隻能出此下策,不可避免終是讓你受了委屈。傅安謹記,我護得了你一時,卻不一定能事事護你,你須學會明哲保身。倘若有一日你為了身家性命背棄我,我也不會怪罪你。總之,我不希望你們因我受到任何傷害,你明白嗎?”
“公子……”傅安哽咽,“哪有奴才因為一己之私背棄主子還能落下好的,您可别折煞奴才。奴若是做錯了事,您隻管打罵便是,千萬别舍棄奴……”說着便要起身,傅雲璞攔住他,“别亂動,仔細傷口。”
“公子,那表公子說的話您可聽進去了?族奶奶們分明就是賊心不死,如此明目張膽造謠您與柳青苟合,她們慣會在言語上做文章,您不可不防!”
“我知道。”話落雲璞便聽見門口傳來小厮通禀。
府醫提着藥箱入内,行禮後便替傅安把脈開藥,傅雲璞靜靜候在一側,待傅安上完藥安歇下方才離開。
傅雲璞滿懷心事,剛出門不遠就見立在廊庑下的柳青。
“公子。”
四周無人,柳青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牽他的手,傅雲璞心中略微失落,“回屋吧。”
柳青落後幾步跟在傅雲璞身側,甫一進屋,柳青便将人摟在懷裡。傅雲璞被抱了個滿懷,正感慨她貼心之際卻被她一頓質問清算,“那白琰是家裡為你擇下的妻房?你爹娘允了?”
傅雲璞惱她聽話虎頭蛇尾,“爹娘承諾我自主擇妻怎會食言,這不過是他們自己一廂情願而已。再說如今我已經定下妻房人選,又怎會背信棄義。”
柳青不滿他回答,隻手推開他,“那你先前的兩門親事是怎麼回事?莫不是心裡還惦念着她們誰?”
傅雲璞聽罷如遭雷劈,心情一落千丈,“你可是嫌棄我被兩度退親?”他定定地盯着柳青的臉,但凡她有絲毫嫌棄他就——
看他一副欲以死明志的決絕表情,柳青指腹抵住他的唇打斷他的話,“你隻管告訴我,你心裡可還念着她們誰?既然決定要同我成婚,心裡留着别人可不行。”
“你不嫌棄我?”
柳青描摹着他的眉眼,情人耳語般的溫柔裡藏着不為人知的狠戾,“我隻在乎你心裡有沒有别人。你是我的夫郎,心裡自然隻能裝着我一人。”
傅雲璞主動攬着她,“從今往後隻有你。”
他不想欺騙她,曾經少年慕艾,他也曾天真地期盼過幻想過同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共度餘生,可門庭有别的殘酷現實狠狠地戳破他的幻想,滿腔喜悅都在郗徽退親時化作泡影,接踵而至的是對方無盡惡毒的诋毀和謾罵,起先他也萬念俱滅心如死灰過,可後來聽得多了他也麻木了,日子照樣要過,慢慢地他便看淡了。
柳青眉頭微蹙,心有不爽,她隻想霸道地強勢地清空他的心房,隻讓自己占山為王。“記住你今日所言,若有欺騙,我定不相饒。”
傅雲璞知她心有芥蒂,稍稍俯下身段,“阿青,雲璞立誓,此生絕無欺騙,若有相負,任君責罰。”
得了保證,柳青心中總算熨帖一二,“那你預備如何處置那群人?她們如此欺辱于你,總得付出些代價才是。”
“放心,我已有計較。”
傅雲璞心中清明,解決那群貪得無厭的族親的關鍵還得從娘親入手,隻要娘親下定決心與她們劃清界限、厘清權責關系,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再則娘親心懷仁善,若是知道莊中莊客佃戶長期遭受親眷欺淩奴役,定不會再放任這群人為所欲為。最重要的是,娘親既然立他為繼承人接替糧行,就不可能不為他清理掌權路上的障礙,首當其沖的就是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依附于傅家的貪得無厭的傅氏族親。
次日一早送走了雲璋,雲璞便派人将柳華和周瑞兩位管事叫來議事。與此同時,經過七日排查走訪的周榮也帶着她整理好的佃戶名單來彙報進度。
“三年以來,莊裡七成進項都進了東府,你二人身為田莊管事竟知情不報。”
東府乃是以傅氏族長一脈的族親的居住之地,而傅玄早年出府自立門戶,為區分兩座傅宅,便有東西二府之别。
傅雲璞語氣平和,聽不出半點怒意,柳華卻不敢掉以輕心,“少東家,東府奶奶們說得了東家吩咐,府中旦有需要,隻管從莊中拿取。小的們也不敢不從。”
傅雲璞敲了敲案上的幾本賬簿,“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做下私賬?”
“莊中進項旦有出入須一律登記在冊,小的受東家提拔忝居掌事之位怎敢玩忽職守,都是小的分内之事。”
做好分内之事的同時還能明哲保身,此人倒是圓滑得緊。傅雲璞暗歎一聲老狐狸,卻也看破不說破。如今他得勢,她便用此賬冊投誠,彰顯忠仆之心極近讨巧。他日失勢,她未嘗不會另攀高枝。
“秋收事畢,照例東府又該派人來代收田租了吧。”
柳華觑了眼傅雲璞臉色,試探道,“如今有少東家坐鎮,想必她們不敢放肆。”
傅雲璞淺笑,“今年風調雨順,定是豐年,雲璞初來乍到,許多事情尚不明朗,接下來收租事宜繁重,還要勞煩二位管事費心。”
“少東家言重。”
傅雲璞又同二人寒暄片刻便打發走她們,周榮這時才從偏門進來,“少東家。”
傅雲璞接過周榮遞來的名單仔細端詳起來,“人聯系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