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面上一囧,支支吾吾道,“人倒是聯系了不少,隻是一聽說要報官處置,她們大都不樂意了……您看這事?”
傅雲璞略一思忖便厘清了其中關竅,瑕丘縣令莊霁乃是傅氏一族的座上賓,莊霁又與兖州刺史交情匪淺,民告官,而官官相護,告官何用。
“此事無需她們出面,你隻做份萬民書,将各家各戶損失一應羅列清楚,再由她們簽字畫押即可。”傅雲璞眼神一凜,“告官之事由我出面。”
“簽字畫押豈不是留了把柄,那些佃戶們怕被尋事報複,怕是萬萬不敢冒頭。”周榮暗自計較事情難辦,怪來怪去也怪東家糊塗,十來年留下的爛賬又是親戚之間的糾紛,這種事如何好辦。
佃戶怕得罪東家租不成田地耕種,可惹事的又是東家一族的親戚,向來說幫理不幫親,可臨頭誰不是打斷骨頭連着筋,但凡她們敢挑了事頭,回頭清算起來,她們才是真正的兩頭不讨好,沒地種不說還得提防着人家報複。總之閻王打架小鬼遭殃,幹脆她們不摻和,明哲保身要緊。
傅雲璞沉思片刻,“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強人所難。此事暫且擱置吧。”
周榮欲言又止,這麼快就放棄了?
或許是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太過直白,傅雲璞不吝惜言語簡單解釋一番,“虧得你提醒,這事兒說到底總歸是自家鬥法,牽扯旁人反倒本末倒置了。”
傅雲璞又道,“行了,你自去忙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是。”周榮拱手告退。
書案上堆砌的小山一般的賬簿掩住了傅雲璞伏案的身影,柳青撥開一沓簿子空出一方空地兒放上盞茶。
過了好一會兒傅雲璞才從賬簿裡移開眼來,“今日怎麼靜悄悄的?”往常他二人獨處時她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現在怎麼還守禮上了。
柳青好笑地望向他,“不是你說不得對你動手動腳?莫不是反悔了?”
傅雲璞自讨沒趣,扭過頭去繼續看賬本,柳青也不打擾他,兀自尋了處安靜地兒守着他。
不多時,暮雲踩着沉重的腳步出現在書房,“公子!”
清早傅雲璋連同傅雲逸、白琰以及被辭退的暮雨齊齊離開禾莊,柳青派暮雲暗中尾随。
果不其然,傅雲逸和白琰的車架剛出村沒多久便與二公子分道揚镳,調轉車頭折回了與三陽村交界的榆陽村安置下來,她們偷偷蟄伏在此,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
“稍安勿躁,先派人盯着她們的一舉一動,暗中探查看看她們有什麼目的。”
柳青插話道,“讓人跟着周瑞,尤其注意她身邊布置山獵的莊客和村民。”
暮雲大驚,“她們想在山獵時動手!”也是,傅雲璞萬一在山裡遭遇不測,那後果不堪設想……暮雲擡頭觑傅雲璞臉色,“公子,山獵,咱們還是别去了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傅雲璞面色鐵青,面含怒意,他大概能估摸出她們打的什麼主意,要麼是以婚事要挾,要麼是斬草除根,但無論是那一種,他都不會就範。
“不,我非去不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倒要看看她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這幾日衛隊訓練加倍,務必保證山獵一行安全。”柳青将暮雲打發走,面對一意孤行的傅雲璞,她也無可奈何,“你貴為公子,何必去那荒山野嶺之地。就是有什麼陰謀詭計也沒有要你隻身犯險的道理。”
“她們真是欺人太甚,就因為爹娘膝下無女,她們就這般欺辱我們。”算計錢财,算計人心,最後人心不足蛇吞象,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斷了他的性命永絕後患。“……她們怎麼就這麼惡毒!”
柳青靜靜地立在他身側,任由他哭訴。過了好一晌兒,傅雲璞才從她懷裡出來,“過了這陣兒,咱們便成婚吧。隻要我成了親,生了嗣女,她們就沒借口再阻撓我掌權了。”
“好。”柳青心裡悶悶的,固然知道或許他心中有她的一席之地,但總歸還是利益多于愛意。
此刻傅雲璞無比慶幸自己遇到了柳青,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阿青,幸好有你。”
* 京畿
八月中旬,皇帝攜着滿腔怒火班師回朝。親筆禦批的樞密使上任途中遭逢意外葬身火海,刑部吏部一連徹查三月無果,上上下下把她當傻子糊弄!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太原府尹治下不嚴,革職問斬,由阆州刺史霍光替補空缺,并聯合三司使詳查樞密使遇害一案。
而引發這一切的範陽軍也難辭其咎,皇帝大手一揮撤除範陽節度使,由先前被下放地方的兵部尚書于瑾替補。同時,出身範陽盧氏的郡馬盧秀被聖上親擢為幽州牧兼任樞密使,奉召前赴幽州監軍。
太女同吏部協理的铨試已告一段落,皇帝借機調回下放三年之久的高衍等人。高衍仍在中書行走,任中書舍人一職;李青雲調往軍器監兼任大理寺正;長安縣令升遷,由主簿窦容升任縣令。
中央地方經曆了一次大清洗,宮中勳貴們的心思也活絡起來。
仁宣郡公祁钰撺掇鎮安公主祁玢參與政事,後經由貞瑾郡王祁岚說合,被太女祁錦安置在大理寺,從主簿做起,後調至刑部,任刑部郎中。
“皇兄,此番三姐得以入朝為官多虧您從中斡旋,否則以二姐執拗的性子,三姐恐怕要吃個閉門羹了。”祁钰替祁岚斟滿酒盞,“雲檐敬皇兄。”
祁岚笑納,一飲而盡,“太女剛正不阿,知人善任,隻要三妹盡心做事,太女定不會虧待于她。”
“是。”祁钰抿了一口酒,“也不知道母皇是怎麼想的,怎麼派盧姐夫領了樞密使的差事,民間都傳這差使不詳,誰領誰招災。皇兄,你說這事兒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祁岚嗔他“你倒是口無遮攔,這話傳出去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哎呀,我這不是與皇兄私下說笑的麼。幽州向來多事之地,沾染上哪兒的人下場都……”祁钰自知說錯了話,已故的君後和崇安太女與幽州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怎敢胡亂攀咬。祁钰轉手拍了自己一嘴,“雲檐今日恐是吃錯了酒,腦子都成了漿糊,大皇兄莫往心裡去。”
祁岚淡笑,“不妨事。蠻夷常犯邊關,戰事僵持之際臨陣換将,恐軍心不穩,你說的倒也沒錯,如今誰染上幽州,便是沾上了一堆麻煩。”
祁钰讪讪,“盧秀郡馬可是太女的左膀右臂,而母皇卻将郡馬調往幽州,這其中可有深意?”
“母皇重用皇室宗親總比外臣專權得好,另則,郡馬與範陽盧氏不睦,必不會造成外戚專權的局面。”祁岚神情微動,“聽聞貴君欲擇高平郗氏子為皇女郎,此言當真?”
祁钰嗤笑一聲,“原是擇了琅琊王氏的公子,可惜……”祁钰點到為止。
祁岚心下了然,真心勸誡道,“雲檐年歲将近,也該早日替自己打算,莫白白替人做了嫁衣。”成了貴君為祁玢拉攏權勢的犧牲品。
“我省得,多謝皇兄提點。”祁钰不再多言,與祁岚吃了幾杯酒便草草告退。
祁岚嘴角洩出一絲諷刺,到底是帝王家的兒女,争權奪利的野心時時刻刻都镌在骨子裡,短短七年時光,連曾經膽小懦弱的雲檐也野心勃勃地妄圖參知政事了。
這樣也好,不必日後撕破臉皮時再顧及幼時恩情,皇家兒女阖該争得頭破血流才是,否則怎麼配得上一句無情最是帝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