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燈火通明,霍浔連同刑部尚書和禦史中丞連夜刑審沅鐘衡。
監牢深地面一丈,具以青石地闆鋪設而成,常年不見日光,潮濕陰冷透着森森寒氣,人關在裡面就是不動刑,時日一久也必然身體虛弱百病纏身。
獄丞提着燈籠引着霍浔等人走下石階,裡面石道逼仄幽深,隻有牆上的油燈泛着黃光。獄丞領着人拐了三道彎過了兩條道,終于在一處極幽深的牢門前站住了。
沅鐘衡鐐铐纏身被禁锢在一方逼仄又陰冷的刑房内,四周次第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刑具。刑房與外間的審訊室連通,隻隔着一道厚重的栅欄,霍浔三人隔着頂天立地的木栅欄與沅鐘衡遙遙相望。
嘎吱一聲,牢門開了,霍浔三人進了審訊室,還未坐定又聽哐當一聲,三人猛回頭一看,牢房竟又被上了鎖。
谷青蕤大咧咧坐在牢門外的高凳上,一旁擺着一案矮幾,上面放着筆墨紙硯,一宦官坐在小虎凳前執筆記錄。這是皇帝派來監視刑審的内侍。
霍浔與谷青蕤視線交彙,“内官這是何意?”
谷青蕤理了理拂塵,“這是上邊的意思,三司使隻管在裡面審,我們在外面記。等審完了,我們自然會開鎖讓各位出來。”
霍浔憋着一口悶氣,也不與他争辯扭頭坐下。
沅鐘衡已經受了三十殺威棒,此刻被綁在木枷上軟軟低着頭。
霍浔收回視線沖着獄丞招呼一聲,一桶冰水迎面潑在沅鐘衡頭上,沅鐘衡被激得一哆嗦,她緩緩睜開眼,血混着水流了滿屋,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闆上順着石縫浸入泥土。
“沅鐘衡,你奉聖喻查察火勢卻又為何出現在槐親王大帳?你且從實招來,你是如何謀害的槐親王?”門外的宦官提筆疾書,谷青蕤聞言也擡眼打量起沅鐘衡來。
痛楚鋪天蓋地席卷開來,沅鐘衡張了張嘴,她發不出絲毫聲音。霍浔見沅鐘衡一眼不發,又擡高聲音重複了一遍。
刑部尚書單幀垂着眉頭,“看來這人犯嘴巴硬的很,不動刑是不行了!”
“上炮烙!”
霍浔看了一眼牢外的谷青蕤,見她并未出聲駁斥也不再阻止。
獄丞捅了捅爐中燒得通紅的烙鐵,一瓢涼水潑下,烙鐵瞬間升騰起一股白煙。
那頭單尚書還在好言相勸:“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本官勸你如實交代,也免得受這許多刑罰。沅鐘衡,你說是不說——?”
沅鐘衡仍低垂着頭,獄丞得了令将烙鐵照着心窩捅去,焦灼之氣比撕裂的叫喊更快一步彌漫在刑房。霍浔撇過頭去不忍再看,谷青蕤一動不動地盯着受刑的沅鐘衡,見她痛苦非常卻無有求饒之态心裡溢出一絲贊歎。
十息之後獄丞撤下了烙鐵,沅鐘衡心口衣料已焚,血肉模糊,隐隐可見白骨,但獄丞早已司空見慣。
單尚書厲聲喝道:“堯山獵場山火是不是因你而起?是不是你在行宮大帳殺害了槐親王?”
沅鐘衡頹然地閉着眼,“……不,我沒有放火燒山,更沒有殺害槐親王……此乃誣陷之言,我不認。”
單幀緊追不舍,“你既然進到帳中,那帳内究竟是何情形,你且如實道來!”
“你撒謊……我不曾出現在帳中,我率内衛在行宮疏散宮侍,并未進去帳中,更未殺害親王!”
“一派胡言!你若未進賬中槐親王喊的閣領是何許人?曹帆又是如何聽辨得出你的聲音?你還敢巧言狡辯!”
“……我從未進過大帳,更不曾見過親王……你們聽憑曹帆之言便武斷我殺害皇族,怎知她不是你們使出的苦肉計誣陷于我……你們屈打成招,我不服,我要求見聖上!”
“放肆!”單幀大怒,蓦地站起身沖着獄丞吩咐上重刑,“換大夾闆!”
霍浔攔住情緒激動的單幀,“聖上命我等徹查親王殒命案,還請沅閣領如實交代,助我等查破此案。”
沅鐘衡好似用盡氣力,“……我說過了,我是冤枉的,我不曾殺害親王……”
話顯然是問不下去了,單幀慢慢坐回椅子,霍浔眼尖瞧見牢門外的鎖開了,牢門大開,似在恭候她們出去。
霍浔倒不意外,定定地望着門外的谷青蕤:“内官都聽見了?”
谷青蕤瞥了一眼書記:“都記下了。”
霍浔試探地問了一句:“那今天不審了?”谷青蕤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審不出來還審什麼?”
牢門哐當一聲開了,谷青蕤帶着内侍揚長而去。
單幀猛地砸向桌案,擡頭憤憤看了眼沅鐘衡,轉而又看向霍浔:“大理卿,難道我們真的不審了嗎?”
霍浔回望着她,沒有說話。
良久,單幀嗤笑一聲:“既然她不肯開口,那就耗吧,總有一天,她會覺得還是死了更好一些。”她大手一揮,“加刑!”
沅鐘衡奄奄一息,獄丞得了令,又是一桶冰水潑下,大夾闆被牢牢嵌在她腰胸上,兩側的獄卒齊齊用力,一道道慘烈的呼嚎響徹在監牢上方。
……
鳳陽閣一片歡聲笑語,其樂融融。恰逢上元佳節,祁岚在後宮擺宴邀請一衆好友賞燈品雪,恣意非常。
與之截然相反的當屬心急如焚的喬文清,他一聽沅鐘衡入獄的消息便慌忙趕往青龍山請窦華殷出手救出沅鐘衡。
自與房琮予不歡而散後,窦華殷就大病了一場,喬文清慌慌張張趕來同他商議對策,“老爺,姑娘被關進大理寺,咱們……咱們總該想個法子将人救下才是!”
窦華殷頹然地閉上眼,“衡兒那邊一時半刻急不得,你現在立刻着手收網,不要再等了!”
“老爺?”
窦華殷擺擺手,“去吧。”
喬文清垂下眼眸,“是。”他後退幾步往門口走,忽地又轉過頭來深深地望了窦華殷一眼,乞求道:“老爺,姑娘身子骨弱恐怕支撐不了多少時日,求您盡早安排人手救她出來吧……”
窦華殷閉着眼沒再說話。喬文清眉頭一緊轉頭下了山去。
……
上元節正是阖家團圓的日子,榮伯公府卻一片寂寥。
因着沅鐘衡入獄一事,榮伯公府大門緊閉,榮伯公悶頭紮在書房整日不出。沅立衡和沅蘇衡相繼進了正房書房,三妹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她們沅家怎能置身事外呢。
“母親,三妹……”
沅宥打斷立衡,“這件事情你們不要過問,更不要插手。一切都是這個孽障自作自受,如今東窗事發,讓她受些教訓長長記性也好!”
蘇衡橫眉冷對,“三妹畢竟是您的親生骨肉,難道您真的要見死不救嗎?如今大理寺、刑部和禦史台三堂會審,她們分明就是奔着内衛而去,三妹不過是個靶子而已,若是咱們當真袖手旁觀,恐怕再見她就是一具屍骨了!”
“你懂什麼?枉你也在宮中當了那許久差,竟連規矩都忘了嗎?皇上下令嚴查親王遇害案,三司使奉命行事哪裡輪得到你去指手畫腳。你們稍安勿躁,隻管靜候佳音即可。”
沅蘇衡不置可否,“恐怕母親此時與三妹劃清界限也無濟于事,咱們若是不出手相救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就算三妹真的有罪,您也不肯保她一保嗎?”
“住口!你拿什麼去保那個孽障,難不成你要搭上全家人的性命嗎?!”
沅宥長歎一氣,“此事我自有主張,你們休要過問,都出去吧!”
蘇衡冷冷地看了一眼沅宥,她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鐵石心腸。
若是有一天她也落得和沅鐘衡同樣的地步,恐怕下場也不外乎如此。蘇衡收回視線扭頭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