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閣,祁岚聽聞早朝之事氣得咬牙切齒,“沅鐘衡還真是命大,這都能被她逃過一劫!”祁岚險些氣笑了,舉朝之力參劾内衛,她們居然還能安然無恙,哼,真是笑話。
祁岚捏着鉸刀狠狠地剪下一朵開得正盛的芙蓉,“不過這樣也好,吏部兵部那群老東西早該騰位置了,借着這事兒能順便把她們拉下馬來也算意外之喜,總之咱們能安插自己的人手進去,也免得處處為人掣肘,差強人意吧。”
“再說如今内衛聲名狼藉,新任的吏部尚書可是出了名的公正廉潔,對内衛這種谄媚惑上之輩一向不齒。如此,我就穩坐釣魚台,隔岸觀火,看她們鬥個你死我活……再坐收漁翁之利。”
祁岚看向一側,“你那兒還得到什麼消息?”
弓着腰的宮侍擡起頭來,赫然是内侍監谷青蕤的面孔,“濮陽宓之女濮陽缇欲往阆州赴任,皇上已經允了。”
祁岚鉸花的手一頓,“濮陽缇?”
“哼,母皇一向以操縱帝王權術為豪,不想今日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她不會真以為她殺了濮陽宓之後,濮陽缇還會感恩戴德地繼續忠心耿耿替她賣命吧?”
祁岚嗤笑一聲,不屑道:“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兒,也隻有蠢貨才會被這點蠅頭小利耍得團團轉。”
谷青蕤湊近祁岚壓低了聲音,“大千歲有所不知,這阆中阆苑可大有來頭,乃是榮伯公暗處産業,奴猜測濮陽缇多半是為此事而去。”
祁岚不解,“她想對付沅宥?”
谷青蕤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殿下可知二十年前阆州天災時正是榮伯公奉命前去赈災平亂,途中還聘下一位公子作其三房侍郎,此人正是那人生父。”
“哦?”祁岚頗感興趣,“看來這位公子恐怕出身不凡。”
谷青蕤點頭,“不錯,這位公子乃是阆州郡望喬氏主脈的獨子。其父出身扶風窦氏,亦是名門望族之後。”
祁岚對此确有耳聞,“聽說當年阆中天災緻使餓殍遍地,瘟疫橫行,流民叛亂死傷無數……真是人間慘劇。”
“誰說不是呢。”谷青蕤輕輕呢喃,忽而一轉話鋒,“可那災禍中卻有一人親眼目睹了這場暴亂:愛妻橫死,獨子被奪,一夜之間天人永隔,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祁岚眼光流轉,霎為動容。“那人至今還活着?”
“正是。此人不僅好端端地活着,并且對那赈災平亂之人深惡痛絕,恨之入骨,一心置其于死地。”
祁岚驚呼:“沅宥?!”
谷青蕤緩緩點頭,“大千歲何不與其聯手除去榮伯公,須知樹倒猢狲散,倘若榮伯公勢力不再,朝堂之上則再無人敢保住沅鐘衡!如此,您不是事半功倍了麼?”
祁岚若有所思,“确實如此。”祁岚唇角一勾,眸中閃出一絲邪惡,“你盡心相助于他,務必叫沅鐘衡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兒。”
谷青蕤伛偻稱是,弓着腰出了鳳陽閣。
……
自舉朝參劾内衛以來,内衛行迹收斂許多。又因京官結黨營私貪污腐敗一案,朝野上下大興律例,嚴刑峻法,各道府州縣官吏上行下效,一時間民風清肅,朝野大治。
皇帝召令烏蘭格升任河東節度使,遷治太原府,厲兵秣馬,威懾突厥。另,擢升國子監祭酒房琮予任吏部尚書,兼中書侍郎、太女少傅;右遷原刑部侍郎單祯為刑部尚書、原兵部侍郎曾虹範為兵部尚書。
彼時烏蘭格走馬上任太原府,河東道各州縣官吏鹹來拜谒。
雲中都督廖庾與新任節度使烏蘭格本是同年進士,如今又是同屬駐北禦夷的同僚,自是故人見面倍感親切,攀談之餘也不失較量。
無獨有偶,雲州刺史沈槐安也在酒宴上看見了一位故人——隐匿在宴坐角落裡的田莽。
自長安一别沈槐安鮮少聽聞京中近況,突兀見到故人她也不由地深感親切,便急忙起身尋田莽攀談起來。
“田娘子别來無恙。”沈槐安舉杯朝田莽打招呼,可對方卻像受驚的野鳥般忙稱她認錯了人,“這位娘子,小人姓周,單名一個束字,并非您口中的故人。”
沈槐安愣了一瞬,“周束……?”
沈槐安仔細看過對方眉眼,心道自己唐突,“噢!周娘子與我一位舊識面貌頗為相似,不想唐突冒昧,還請娘子莫怪。”
周束搖搖頭,“不妨事。不知您是……?”
“喔,我乃雲州刺史,姓沈,名喚槐安。”
周束趕忙行禮:“沈刺史,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刺史見諒。”
沈槐安扶起周束,“欸,切莫多禮。本是我唐突認錯了人,怎地反叫周娘子賠禮道歉。”
周束微笑作辭,“沈刺史言重。不過周某現下還有要事處理,恕周某先行一步,告辭。”
周束與沈槐安草草寒暄兩句便匆匆起身離開,沈槐安望着對方欲蓋彌彰的言行不由懷疑起來。
轉日沈槐安動身返回雲州,又在一間酒肆遇見這位故人。沈槐安給随從使了個眼色。
随從四方打聽,這才得知這周束乃是醉香樓的夥計,地位還不低。相傳是樂苑某位達官遠親,常遊走于各類名流宴會,身份不俗。
醉香樓乃是雲中樂苑内一處遠近聞名的旖旎風光之所,其間人情絕妙,無與倫比。真所謂處處花草鬥錦繡,家家杯斝醉笙歌,與阆中阆苑不相上下。
樂苑内負有盛名的歌舞藝妓乃是當之無愧的搖錢樹、聚寶盆。是以各州縣達官顯貴、商賈名流觥籌交錯之際都以請出樂苑的花魁名妓、醉香樓的酒宴引以為傲。
沈槐安聽罷了然,這雲中樂苑繳納州府的稅銀長期占據河東道榜首,便可知其如何富綽,金銀遍地,紙醉迷金也不過如此。
随從接着道:“那周束往來雲中别無愛好,鮮少出入青樓賭坊,除卻在酒樓跑堂打雜外,便整日在酒肆買醉。”
沈槐安眉頭一皺,“确實蹊跷,待我去會她一會。”
一來二去沈槐安與周束便成了志趣相投的酒友。許是知己難逢,又或是心中太過壓抑,周束忍不住向沈槐安一吐為快,“沈……槐安眼神犀利,一眼就認出我來,不錯,我……就是田莽……”
沈槐安撇下心中疑問,調笑道:“周娘子說笑吧?怕不是又醉了,說的什麼胡話。”
田莽痛苦掩面。
秋後問斬行刑之日将近,一想到自己在此花天酒地苟且偷生,而别人卻代她行刑開刀問斬,她就愧疚萬分,整日借酒消愁,痛不欲生。
田莽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沈縣令,我也不知你竟成了雲州刺史。當時你毅然辭官,我還當你自此一蹶不振,再不問世事呢。”沈槐安一怔,“你真是田莽。”
沈槐安疑惑,“那你怎麼會出現在雲中?還隐姓埋名……莫不是其中有何隐情?”
田莽抹了一把臉,捧起桌上的酒盅就往嘴裡潑,烈酒灑的到處都是,侵進眼裡澀得眼睛幹疼。“我……我犯了事,我……我這一生算是毀了。”
妄她從前還異想天開向尋仇報仇,可區區一個雲中樂苑就叫她望而卻步。
雲中樂苑經紀人乃是榮伯公門生故吏,她如今落在沅家人手裡焉有活路?田莽抱頭痛哭,“沈縣令,我……我悔不當初啊!”
“田莽?!”
沈槐安想要再問,可田莽已經一頭磕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回想起方才田莽續續斷斷的幾句話,沈槐安神情頓時嚴肅起來,她命人安置好田莽便急急趕回衙内,修書一封發回長安。
* 潤州(鎮江),清風寨。
水笙率人在清風山四處搜了個遍也未見璩綸蹤迹,正當衆人皆以為她已葬身于山上某處不知名的深谷溝澗中時,卻不想此人竟膽大包天出現在寨主齊華生的兵器庫裡。
璩綸取了一件趁手的兵器,旁若無人地使喚人帶她去見寨主。
齊華生卧病修養半月有餘,竟不知山寨發生如此大事。
齊華生看着面前若無其事的璩綸,心中警鈴大作。雖然她早知這人功夫不俗,卻不想她竟能從懸崖峭壁上逃生還分毫無損,此刻更是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她面前,對方實力果然不可小觑。而如今她身負重傷,就算與她全力一搏恐怕也少有勝算,饒是全寨弟兄都加起來,恐也不是她的對手。
齊華生思忖一番,開口道:“你能從那石洞中逃出來,我也敬佩你是個人物。說罷,你想跟我談什麼條件?”
璩綸把弄了一番鋼刀,“齊寨主,區區不才,覺得這清風寨洞天福地,想在此逗留幾日,還望寨主不吝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