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盛躬身應是,可見皇帝并無起身之意,李全盛又多嘴道:“皇上,這火勢一起,恐怕山中也不安全了,保險起見還是先緊着您下山罷。”
皇帝知曉李全盛忠心耿耿事事以她為先,心裡不由地稍稍熨帖了一點兒,“不着急,先看看火勢如何再作計較。”
“是。”李全盛擡頭看了一眼皇帝,随即便躬身退出了大帳。
火勢趁着北風拔地而起迅速席卷了堯山獵場,本是一片漆黑的夜色愣是被漫天火光照得發白發亮。
山火蔓延至皇帝行轅,行宮上下頓時亂作一團。禁軍奉命護着一衆達官貴族往山下撤退,其餘宮人仆侍卻不得不從山澗取水返回行宮救火。
沅鐘衡率領衛隊趕至獵場查看火勢,可火光沖天,已經無力回天了。
行宮位于堯山山腹平坦空曠之地,此山火是因行宮一側的枯林而起,雖說火勢借着北風已經蔓延至行宮大帳,索性大帳周圍并無遮擋,隻要及時疏散人群,等山火燒盡也就無事了。
雲筝一襲夜行衣隐匿在暗處,沅鐘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立刻回禀陛下,山火勢大,當速速撤離。”雲筝颔首不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中。
“傳令下去,立刻疏散行宮一衆人等下山,不得有誤。”沅鐘衡看向衛隊副手,“你帶領衛兵至行宮北部及西部火勢未蔓延之地将其間林草樹木統統伐盡,注意不要有人員傷亡。”
“是!”衛隊長領令率衛兵離開。
沅鐘衡帶着内衛趕赴行宮西北角,“你等速速排查各處有無人員傷亡。”話音剛落内衛便如影魅一般四散不見。
沅鐘衡取出水袋浸濕手帕捂住口鼻,冒着濃煙摸進了槐親王祁晏的大帳。
大帳内外煙塵滾滾,燭台燈盞的火光都湮滅在濃霧之中,地上躺着不計其數因吸入過量濃煙而倒地不醒的宮侍。
親王衛兵護衛着祁晏往外走,猛然看到沅鐘衡還以為是來救他們的救星,不想沅鐘衡手起刀落一衆衛兵便命喪黃泉。
“你……”祁晏被這驚變吓得腿軟一屁股倒在地上,祁晏一張嘴便吸了一口煙塵,她頓覺胸悶氣短,顫顫巍巍指着面前的劊子手,“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竟敢謀害皇族!就不怕皇上治你死罪嗎?!”
沅鐘衡被嗆得咳了兩聲,“不勞操心,槐親王還是操心自己吧。”說罷寒光一閃祁晏便沒了呼吸。
沅鐘衡忍着咳嗽取出身上的酒囊拔了塞子灑倒在祁晏身上。
做完這一切沅鐘衡頓覺頭暈眼花,卻不得不憑着最後的力氣劈開帳頂的氈布,随即又點了火折子扔在祁晏懷中,沅鐘衡借力翻出帳頂,幾息的功夫帳中轟然爆出熊熊烈火瞬間吞噬了滾滾煙塵。
沅鐘衡力竭地伏在近地面僥幸逃過一劫。
行宮西北部大帳燒成一片,煙塵滾滾直往東南而去。
凃奂一早便潛伏在堯山獵場附近,此刻見山火肆虐到處都亂作一團,便趁機渾水摸魚溜入獵場直奔皇帝大帳。因行宮走火獵場衛隊都被臨時調配往行宮滅火疏散人員去了,凃奂借着防衛空隙輕松摸進行宮,蟄伏暗處的黑衣人也緊随其後。
火勢已蔓延至皇帝大帳,皇帝此時才着急忙慌地逃命,可不等她逃出大帳,外間忽然闖進了一批黑衣人大殺四方。
“救駕——快救駕——!”李全盛見勢不好立即擋在皇帝面前大呼救駕,可左羽林軍與黑衣人僵持不下,黑衣人還隐隐占據上風。
李全盛心思百轉千回,忙拉着皇帝往後間躲閃,皇帝執拗不走,“朕乃一國之君,豈能在這些個宵小面前露怯?你自去躲着便是!”
“皇上——”李全盛苦口婆心,“他們都是窮兇極惡歹徒之人,而皇上萬金之軀怎麼與他們相提并論,如今事出突然,皇上暫且退避一二罷。”
話落間幾個黑衣人殺出重圍直奔皇帝而來,“狗皇帝,受死吧——!”
沖在最前鋒的那個黑衣人一聲大喝旋即寒光一閃一刀砍向皇帝,“皇上當心——!”說時遲那時快李全盛一把撲向皇帝替她挨下一刀,血光飛濺散落一地,皇帝登時呆住了。另外兩個黑衣人對視一眼即刻上前補刀,卻被突然冒出的雲筝截了胡。
“呸,真是條忠心耿耿的好狗!”那黑衣人一腳踢開李全盛,“你救得了她第一次,還能救得了她第二次嗎?!”正當她作勢再劈向皇帝時,突然動作一頓倒在地上。
那黑衣人後背中了三隻梅花袖箭。
凃奂衣袖翻飛,手起刀落又解決了兩個黑衣人,“皇上恕罪,屬下救駕來遲!”
皇帝猛然醒悟過來,“好好好!快——快殺光這些逆黨,朕重重有賞!”
雲筝和凃奂一前一後護衛住皇帝,凃奂神情嚴肅緊緊盯着這群黑衣人,她現在沒空思考這群本是追殺她的人緣何越過她直接刺殺皇帝,她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保住皇帝性命,否則其他一切都是空談,“你趕緊發出信号彈引人前來救駕,等我殺出一條血路,你就護着皇上立刻離開。”
可事情顯然并不如凃奂預料的那般,黑衣人無意與她們糾纏,轉而紛紛打翻燭台倒酒點火,勢要他們齊齊葬身火海才肯罷休。
“來不及了,”凃奂望向對面,“你若是會輕功現在立刻帶着皇上從帳頂走,否則就來不及了。”
雲筝點了點頭。
凃奂見狀麻利地取下背上的布包呈給皇帝,“皇上恕罪,屬下恐怕沒時間跟您親口彙報了,這是屬下一路收羅的相關證據,請皇上明察秋毫。”說罷便決然地拔刀沖向帳頂劃出一條大口子來,接着飛身落地奔向黑衣人群中與她們厮殺在一處。
雲筝凝重地望了一眼凃奂的背影,“皇上恕罪,屬下失禮了。”說罷便扛起她要走。
“陛下——!”新得的小寵怯怯地望着皇帝哭得梨花帶雨,皇帝的心仿佛被捏了一把,“把他也捎上。”
雲筝眉頭微皺,卻還是一把拽住那小寵的衣領,以一帶二借力一躍從劃出的豁口往外逃去。
癱在地上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李全盛冷眼看着這一幕隻覺渾身冰涼。
生死危急關頭,他能為皇帝擋下一刀,可當能逃出生天之時,皇帝甯肯帶上一個小寵也不願帶上能為她擋刀的他。
李全盛緩緩閉上眼。
他自十歲起就跟在皇帝身邊,如今已經差不多三十二年了。三十多年的陪伴竟然還抵不過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小寵……何其可悲。
正當他絕望等死時,沅鐘衡如臨天降,帶着傷痕累累的凃奂和奄奄一息的李全盛消失在濃煙滾滾的大帳中。
……
信炮沖天而上,右羽林軍、衛兵連同同州府兵齊齊趕來救駕。
劫後餘生的皇帝仍驚魂未定,她一衆子女都環繞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皇室宗親和文武大臣們也敬佩地看向皇帝,火勢方起皇帝便下令禁軍即刻疏散她們下山,這才免去了一場人禍。
皇帝強作鎮定望向救她逃出生天的内衛,“你叫什麼名字?”
雲筝恭敬地跪在地上:“屬下内衛府閣領座下内衛雲筝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皇帝贊歎地點了點頭,“此次你救駕有功,朕要好好褒獎你!”祁岚聞言眯着眼看了一眼雲筝。
“屬下份内之責豈敢邀功請賞,還請皇上收回成命。”皇帝見他不驕不躁更是中意,“好!待回京之後朕再行封賞。”
雲筝磕頭謝恩,“卑職謝主隆恩。”
不多時,沅鐘衡帶着重傷的李全盛和凃奂二人拼死逃出了火海。行宮早已被火舌吞噬,三分之一的左羽林衛連同欲圖刺殺皇帝的黑衣人齊齊葬身火海。
榮伯公沅宥和沅蘇衡看到灰頭土臉的沅鐘衡都暗自松了一口氣,隻不過礙着皇帝的面不好直接發作。可不管怎麼說,隻要人活着就好。
皇帝看到渾身是血的李全盛心神一震,像是猛然想起他是為自己擋下一刀才成這樣的一般,“全盛……”
李全盛強撐着精神,“皇上……”李全盛看着皇帝緊張的神情默默閉了眼。
“禦醫,禦醫何在?!趕緊替他診治,若是治不好朕要你們的命!”
随駕的太醫趕忙應聲,一個個忙手忙腳亂地将李全盛和凃奂擡了下去救治。
皇帝借着驚駕的由頭喝退了衆人,僅留下沅鐘衡一人候在内間。
皇帝冷眼看着沅鐘衡,“你究竟是怎麼辦事的?!啊?朕信任你才委你重任,可你呢?你卻差點置朕于死地!”
沅鐘衡一言不發跪在地上,“屬下該死,求陛下責罰。”
皇帝此人向來吃軟不吃硬,見沅鐘衡如此她也不由地軟了語氣,“事情做得如何了?”
沅鐘衡磕了一頭,“屬下聽聞山火蔓延至西北行宮,便立刻趕往槐親王帳中,可親王殿下當時已沒了呼吸。因火勢滔天烈火燎原,屬下未能将殿下屍身帶出火海。屬下辦事不利,請陛下恕罪。”
皇帝被她這一番話熨帖了身心,歎了口氣惋惜道:“水火無情,也怨不得你。起來吧。”
“謝陛下。”
皇帝斜着眼瞥了一眼沅鐘衡,“此次黑衣人來路蹊跷,你可有何發現?”
“陛下出行一路守備森嚴,可這撥人仿佛是事前就得知陛下行蹤一般,暗自蟄伏在獵場行宮伺機而動,且其行事風格似與前些時日截殺内衛的那批人如出一轍,屬下以為恐是同一批人。”
皇帝神情凝重,這些人擺明了就是對着她來的,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此事就交由你全權查辦,務必要查出幕後真兇一網打盡。”
沅鐘衡沉聲應下,“陛下放心,屬下必不負衆望。”
皇帝頹然地擺擺手,“行了,你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
*
谷雨天陰雨連綿,一股濃厚的陰郁之氣籠罩在偌大的京畿久久不散。聖駕仍滞留于九成宮,預計孟夏時節方啟程回宮。
呂連薊一番操作,趁着夜色萬年縣廨監牢衙役換防之時将田莽悄然替換秘密帶出監牢。
監牢後門狹窄幽長的小巷中隐匿着一駕灰撲撲的馬車,靜夜中傳出一道吱呀聲,後門開了,馬車也慢慢動起來。
奄奄一息被套着麻袋的田莽被人粗魯地扔在車室中,馬夫揚鞭輕輕點了點馬腹,馬兒靈性地加速奔跑起來,眨眼的功夫馬車就消失在細雨綿綿的夜色中。
馬車上,王婼解開麻袋看見傷痕累累的田莽當即泣不成聲,“田姐姐……”
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喚聲,緊閉雙眼昏迷中的田莽稍微恢複了些神志,忽然一陣大風吹起了車室上的布簾,驚得田莽一個激靈,她猛然睜開了眼:“阿婼……”
“田姐姐。”王婼扶起田莽靠在座位上,“别擔心,已經沒事了。”
馬車一路疾馳穿過宣陽坊直奔東市而去,田莽僵硬地轉着頭望向車外,熟悉的街景一下子讓她安心下來,“嗯。”風帶着細雨刮進車廂裡打在田莽臉上,冷氣直擊心底,田莽頓時清醒了,“這是要去哪兒?”
王婼低下頭,“東家吩咐保險起見今夜先暫在東市行肆歇腳,明日一早再喬裝出城直奔雲州。”
自上回被文鸢下令趕出文彙樓後,王婼就一直賴在大堂不走苦求文鸢救田莽,許是被她誠心所化,文鸢答應她,同時作為條件她要賣身給文彙樓抵債,并且先前贈給田莽的一切田宅土地都被收了回去。現在她們不僅無家可歸連歇身之所都沒有了。
田莽聽罷眼中閃過一絲陰鸷,她淪落到如此地步皆因她而起,她卸磨殺驢卻還要她感恩戴德?她不甘心!
憑什麼她們就可以高高在上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把她視如草芥當做牛馬一樣頤氣指使,但凡她有丁點兒不如她們的意就被棄如敝屣……田莽攥緊了拳,她們憑什麼這麼對她?!就憑她沅鐘衡出身榮伯公府又是天子心腹之人嗎?!
馬車風馳電掣般穿梭在暴雨中,外間雨勢越來越大,雨聲也越來越急,雨串子鋪天蓋地砸在車頂篷布上咚咚作響,潇潇風聲把這惡劣的情勢更推至巅峰。
馬車戛然而止,一個急刹中斷了田莽的暴戾的思緒。王婼打了簾子,“田姐姐,已經到地兒了,咱們下車吧。”
田莽倏然睜開眼,眼中陰鸷之色已然消失不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