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聽到王三獅子大開口,驚吼道:“你怎麼不去搶?!”
“那沒辦法咯,那咱們就去見官吧,好叫大家夥兒都知道裕通錢莊的掌櫃是怎麼騙人的,以後大家都别去那存錢,免得存的是真銀子取出來就變成灌了鉛的假銀子了。”
掌櫃聽罷頓時啞了火,“我身上隻有十兩銀子,再多就沒有了。”掌櫃心一橫,把身上的銀子全都掏了出來。
“好吧,那也隻能這樣了。”王三接過掌櫃手裡的銀子,“等等,這塊銀子也給我吧,就算十兩了!“王三眼疾手快,把那塊灌鉛的銀子也一把奪了過來。看着掌櫃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王三揮了揮手,“行了,現在咱們兩清了,你可以走了。”
掌櫃見她們人多勢衆,怕耽擱久了再有别的事端,隻好悻悻的走了。
領着掌櫃過來的那人從一旁冒了出來,望着馬車一路走遠。王三狗腿地湊到那人面前,“怎麼樣老大,這回咱幾個做的不錯吧?”
田莽嗯了一聲,接過王三手裡的兩塊銀子掂了掂,“不錯,這個就給你們拿去買酒喝。”說着又把銀子往王三手心一放,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 平康坊,文彙樓。
昨夜又落了雪,坊間小道上都積了一層雪。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平康坊,“大娘子,已經到地兒了,請下車吧。”車夫把簾子一打,田莽一身錦袍從車内鑽出來。
田莽立在門前朝天望了一眼這矗在眼前的巨物,果然是高高拔地起,巍聳入雲霄。田莽收回視線,呆愣在原地。
文彙樓,彙天下文人墨客,交五湖四海之友。
平康坊南門之東坐落有香火鼎盛的菩提寺及陽化寺;南門之西有刑部尚書李青雲的宅院;西北隅有當朝太師申國公穆安民的府邸;西門之南有尚書左仆射楊素的宅邸;西南隅有國子祭酒房琮予宅……文彙樓便赫赫然立于平康坊正中,交錯于行肆邸店和青樓楚館之間,是絕佳的信息往遞之處。
小二看田莽立在門口不進來,忙招呼着人将人迎進來,“客官,您是打尖兒呢還是住店呢?”田莽看向空蕩蕩的大堂,“我找人。”
不等小二說話,掌櫃打量了一番田莽的打扮,沖着小二徉怒道:“去去去,真不懂規矩,沒看到是貴客臨門了嗎,還不趕緊開一座雅間送客人上樓去歇息。”小二應了聲,掌櫃朝田莽比了個手勢,“貴客裡面請。”
田莽跟着小二去了三樓的包間,踩着樓梯上樓的空檔田莽偷偷打量了一番樓内裝潢。“客官裡面請,您且稍候,我這就去給您備下酒菜。”
田莽坐在雅緻的包廂整個人有些局促。房裡燒着碳,卻沒有絲毫煙氣兒,跟她這種底層出身所用的木炭全然不同。田莽忽然覺得有些熱,不由地起身去開了一側的窗透透氣。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外頭又落起了雪,外間大雪肆虐,而她置身的暖閣卻溫暖如春,她的心顫了顫。
“喲,這麼早就來了?”田莽聽到聲音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文鸢掐着點來,小二幾個正端着各式菜色送到房裡。文鸢看着田莽坐立不安的模樣還愣了愣,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桀骜不馴的田大娘子麼?文鸢朝她招了招手,“坐吧,這麼拘謹做什麼,都是自家人。”
小二端着銅盆,文鸢就着溫水簡單擦了擦手,田莽也有樣學樣跟着淨了手方才入座。小二把竹簾放下來,既不叫風雪灌進來,又能透透熱氣,幾人各司其職做好之後都自覺地退了出去。
桌上小銅鍋裡咕嘟咕嘟煮着,還冒着陣陣熱氣。“怎麼樣,這地兒不錯吧?”文鸢拿起筷子涮了幾片羊肉進去,“這一大早了你不餓嗎?快吃飯呀。”
田莽擡起眼偷看了一眼文鸢,她處處行事自然大方,而自己卻處處透着局促不安,她一個三流的小混混竟也能入得了這文雅之堂麼?想到此,田莽又低下了頭。文鸢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我說自我進門你可是一句話也沒說,怎麼,還怨着我呢?”
“不敢。”田莽頗為自負地搖了搖頭,可轉念一想,自己本身就出身微末,又何須裝模作樣地擺弄那一套去附庸風雅,她頓時又豁達起來,“說罷,這回叫我來又是要做什麼?”
文鸢笑了一聲,“嘿呦,這沒事兒就不能找你叙叙舊了?”文鸢從懷裡取出兩張折疊整齊的紙遞給田莽,“我今兒個是來給你賠罪來了,這東西就完璧歸趙了,你以後可萬不能再埋怨我了啊。”田莽雙手接過來,這紙上還帶着些許餘溫,這是當初文鸢口中的替她保管的房契和地契。
“這俗話說得好,往事如煙嘛,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咱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今天你我就杯酒釋前嫌,成不成?”文鸢拿起酒盞給田莽倒了杯酒,“你要是答應了,就喝了這杯酒,咱倆兒呢也就此翻篇!我先幹為敬——”說着便一飲而盡。
田莽低頭看了眼杯中酒,這酒淨汪汪的如一汪甘泉,田莽擡起頭來便見文鸢朝她露了個笑。田莽朝着對面舉了舉酒杯然後一口飲盡,“再來一杯!”
酒過三巡,文鸢才進入正題,“這回你可算是把裕通錢莊給得罪狠了,你們近來行事可要小心些。”田莽點點頭,“我知道。”文鸢安慰道:“不過你也别太擔心,我會安排人保護你們的。”
田莽不想再跟文鸢打太極,直接問道:“接下來需要我做什麼?”文鸢無聲地笑了笑,“不着急,馬上就過年了,你們準備準備好好過個年,等翻了年再說。”
文鸢多喝了兩杯酒,微微有些醉意。小二扶着文鸢上了馬車,馬車晃晃悠悠朝着宣義坊駛去,厚厚的積雪裡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文府四進院的東廂房内,喬文清正和阙三談話。
“三郎,這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你就長大了。”阙三同喬文清一道兒安靜地坐在一側的軟塌上,低着頭乖乖聽他說話,喬文清拉着阙三說着體己話,“等翻了年你又長一歲了。也怪我粗心,你都已經弱冠之年了我還沒留意下你的親事,等開了春,我同姑娘商量着給你許門好親事。”
阙三低着頭沒吭聲,手指卻微微蜷起來。
喬文清歎了一口氣,“要說老大年齡也不小了,我也得給她留意起來,隻是……”喬文清嚴肅地盯着阙三,“老三,你老實跟我說,我看這些天老大行事放縱得很,她是不是存了什麼别的心思?你天天跟在她身邊,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阙三認真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喬文清松開阙三的手,“你們三個都是我一手帶大的,你和她們從小情深義重,我能理解。可你也要明白,這人長大了也有自己私心了,但是咱做人可得知恩圖報,不能忘恩負義呀。”阙三鄭重地點點頭,“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就怕有一天我走了,你們幾個……”喬文清拍了拍阙三的手,“你自有一番本事,我想讓你留在姑娘身邊,替我好好照顧她,如果她們兩個存了異心,你可不能心軟呐。三郎,你懂我的意思嗎?”
“是,我知道。”阙三垂下眼眸,“爹爹放心,我就是死也不會背叛爹爹,背叛姑娘的。”
喬文清長歎了一聲,“要是有一天文鸢做了有傷姑娘的事,你該怎麼做?”
阙三低下頭,屋子裡頓時安靜起來,依稀能能聽得見屋外寒風淩冽的聲音。莫約是門窗沒有關好罷,阙三覺得周身籠罩在一陣寒意之中,他忍不住顫栗起來。
過了許久,阙三擡起頭眼神堅定地望着喬文清,“請爹爹放心,如果她敢背叛姑娘,我就親手殺了她,為您清理門戶!”
喬文清緩緩伸手摸了摸阙三的頭,“好孩子。”阙三低着頭,掩住了心裡的酸澀。喬文清瞥了一眼一側的屏風處,“好了,你先回去吧。”
阙三輕輕應了一聲,起身時他頓覺天昏地暗,幾乎一頭跌下去。可多年訓練有素的軀體比他更快一步做出反應,他邁着腿朝門口走去。
越過屏風時,文鸢正一臉麻木地望着他。阙三目不斜視,隻頓了一步的功夫就推門走了出去,迎面的風雪奪走了他的呼吸,他的腳凍住了一般,一步都動不了了。
阙三愣愣地走在風雪當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他隻覺得今年的大雪格外的冷,冰冷沁骨。
“你瘋了嗎——?”文鸢幾個大步一把攥住阙三的胳膊往一旁的連廊走去,阙三宛若木頭一樣被拖了過去。“好端端地何故這麼磋磨自己?”
文鸢給阙三披上大氅,那大氅上還帶着她的體溫。阙三仿佛被這暖意燙了一下忽然活了過來,“你剛才沒聽到麼?”
“聽到什麼?”文鸢立在阙三面前給他系着大氅系帶,阙三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打量文鸢,淚水不知不覺中已經聚滿了眼眶,“我會親手殺了你,你不怕麼?”
阙三說着那般決絕的話,可淚卻不由自主地落下來,看着他這一副稍顯滑稽又嚴肅的姿态,文鸢忽然笑出聲來,“那你哭什麼?”
“怎麼,怕我死啊?”文鸢貼着阙三往前走,阙三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他被文鸢壓在門牆上,門牆冰冷極了,可面前的人的呼吸又燙極了,他置身這般艱難之境,可面前人卻絲毫沒有撤退的意思。文鸢的呼吸侵入他的呼吸,阙三忽然緊張起來。
“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姑娘,而你能來送我最後一程,就算是死,那也值了。”文鸢盯着阙三的眼睛,一字一句跟他解釋,“可惜我這人天生惜命的很,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文鸢一寸寸靠近他,“……因為我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如果我死到臨頭還沒有如願,那我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阙三放緩了呼吸,文鸢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她的目光下移了幾分最終落到面前人的薄唇上,“三郎,你怎麼不問問我,我想要做的那件事是什麼?”
阙三忽地咽了下口水,喉結滑動的瞬間,文鸢吻上了他的唇。那一刻,他幾乎忘了呼吸。
“真傻,”阙三被文鸢的聲音拉回現實,他的臉後知後覺唰的一下紅起來,還不等他出聲問責,文鸢又覆了上去,這一回她橫沖直撞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唇舌,沒有給他一丁點兒反抗的餘地。
雪還在簌簌地落着,風雪肆虐着萬物,可廊子上卻有人依偎在一處抱團取暖。
“三郎,我這就去求爹爹,讓他把你指給我。”文鸢雙手捧着阙三的臉,“好三郎,你嫁給我吧,我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絕不背叛!好麼?”
阙三的淚又湧了出來,他閉上眼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