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一大清早裕通錢莊的夥計剛開門沒多久就有一打扮樸素的女子火急火燎地走了進來,“夥計——!”
女子行色匆匆來到櫃台前,櫃台後的夥計頭也沒擡:“你要辦什麼業務?”女子滿臉堆笑:“夥計,我想換一些銅錢。”
“換多少?”
“二兩銀子,能成不?”邊說着女子從懷裡取出一團折疊工整的浣洗得泛白的粗布,裡面包的是幾小塊碎銀子。女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碎銀遞到夥計手裡,“你看看,這些能兌多少?”
夥計拿着碎銀随手掂了掂,“你這銀子太碎了,成色也不好,不能按照市價兌換。”女子一聽頓時就生起氣來,“啥?我說小娃娃你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嗎?我這銀子什麼成色我還不知道嗎,這……這成色哪裡不好了?要不你再仔細看看?”
夥計一聲不吭,也不顧女子在一旁大吵大鬧,隻專心做自己的事。女子見狀氣不打一處來,開口破罵,“我說你到底會不會看?不會看就把你們掌櫃的喊過來讓她看,我信不過你。”
夥計仍沒搭理她,自顧自地從櫃台上取出一枚袖珍小秤,把碎銀放在秤盤裡稱量,“你看好了,确實是二兩的秤,但隻能按一兩八百文來兌。你還換不換?”
女子一眼不眨地跟着夥計的動作,聽到夥計的聲音女子一下子頓住了,“八百文?!我說夥計,我這可是純銀!而且我早就打聽過了,這市價是一兩兌九百五十文,你得按這個價給我兌才行。”
夥計指着碎銀給女子看,“大姐,你自己看看,這銀子顔色明顯就不對,一看就是純度不夠,這種雜銀隻能按照八百文兌,再多我們也兌不了。”
女子一聽怒氣頓發,忽然大聲嚷嚷起來,“嗬,你一個黃毛丫頭也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黃,别以為我不知道,我看你就是想貪我的銀子。”
夥計乜了一眼女子,不雅地翻了個白眼,這人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
掌櫃聽到有人在樓下大吵大鬧面露不悅,皺着眉從樓上趕下來,店裡夥計給她說了下方才的情況。掌櫃聽完看了一眼女子,忽然當着女子的面厲聲訓斥了一頓夥計,女子見狀面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這位娘子,都是夥計不懂事,讓你受氣了,我代她給你賠個不是。”掌櫃的拿起女子的碎銀仔細辨别了會兒,“不過說實話,你這銀子成色确實差了些,你要兌換的話就隻能折價兌換。”掌櫃把碎銀遞給女子,“或者你換個成色好些的紋銀來,我給你按市場價兌,你看行不?”
女子看着掌櫃陰陽怪氣地頂了一句:“你以為我也開錢莊呢,銀子說換就換。”掌櫃笑呵呵地問,“那你看你還兌不?就算是兌,也沒法按市價兌,最多八百文。”
女子看掌櫃這模樣心想再跟着砍砍價,不成想被外頭一個聲音打斷了。
“咦,王三你在這兒呀,我就說這背影像你嘛,沒想到還真是你。噢,差點忘了正事,你妹妹正找你呢,我剛剛還看到她來着……”
兩人正說着話,迎面就看到王三的小妹在東張西望。王三大聲吆喝了一聲,随即一招手,小丫頭就竄過來了,懷裡還緊緊抱着一個包裹。“姐,娘說這裡面有十兩銀子,叫你一遍當了。”
王三一頭霧水地接過包袱,“十兩銀子?咱家什麼時候有這麼多錢了?”一旁的掌櫃也湊起一隻耳朵去聽八卦。
小妹支支吾吾的,挨着王三小聲嘀咕:“是大姑給二哥說的親事成了,這是那家給的彩禮銀子。阿娘……娘說讓你都換了,留些給二哥帶走,剩下的供雲姐兒去念書用……”王三聽罷心情複雜地捏着懷裡的包裹,一層層打開,果然舊衣服裡包着一枚銀錠子。
王三思忖片刻,走到櫃台前取出銀子轉頭遞給掌櫃,“剛才的二兩銀子不換了,換這個十兩的。不過先說好了,你得給我按市價換。”
“欸,得嘞。”掌櫃應了一聲,接過王三的紋銀隻看了一眼就道:“嗯,這銀子的成色一看就沒問題。”随即拿着秤稱了一下,秤上顯示是十一兩三錢,掌櫃和夥計盯着秤對視了一眼,二人都心照不宣。王三急急地問:“掌櫃的你可看仔細點,我這銀子沒問題吧?”
掌櫃樂呵呵一笑,“沒問題沒問題,成色也好,分量也足,我就按市場價給你換。”
“唉,等等,掌櫃的,我隻兌二兩銀子的銅錢,剩下的你可要原封不動返給我。”這一貫錢重六斤四兩,她帶着兩貫錢太引人注目,萬一被人給盯上了怎麼辦,這可都是二哥的彩禮錢,被人給搶了可就完了。
掌櫃點點頭,“沒問題,我先給你找八兩銀子,再給你兩貫錢,收你六分錢的利。你可數清楚了再出這個門,咱們錢貨兩訖,之後就算少了一個銅闆你也别想來找我扯皮。”
“成成成!”王三邊應着聲邊把找回的八兩碎銀收回布包揣在懷裡,當面數清後王三和小妹各抱一隻罐子就準備離開。掌櫃的心花怒放,臉上的笑也真誠了許多,“這就走啊,不再坐會兒了?”
“事情辦完了我也該走了,就不打擾你做生意了。”王三擡腳往外頭走去,掌櫃的親自護送她們到門口,“以後再兌錢還到我這裡來啊——”
王三顧不上和她說話,擺擺手,一行人一溜煙兒就跑的沒了影兒了。
掌櫃回到櫃台後頭拿出方才收的紋銀随手掂了掂,心裡正喜不自禁呢,忽然一側傳來一道聲音:“掌櫃的,你還不知道吧,你這是被人給騙了。”
掌櫃聞言瞬間收了笑,朝那人看去,“客官這是什麼意思?不妨說清楚些?”那人見掌櫃語氣不喜,嘀咕了一聲,“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這樣,你就你權當我沒說好了。”
掌櫃雖然面上不信,但還是走到那人面前坐了下來,“不知客官所言何意,能否賜教一二?”那人挑了挑眉,譏笑道:“你不是不相信嗎,怎麼,現在又相信了?”掌櫃面色溫和了許多,沖着那人拱了拱手:“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客官不吝賜教。”
那人見掌櫃态度還算端正,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當道:“剛才那個人是個慣犯,經常拿着包了鉛塊的銀子去錢莊兌真錢,真缺大德了。”
“什麼?”掌櫃大吃一驚,急忙起身來到櫃台前,叫夥計拿一把剪刀剪去紋銀一角查看。掌櫃忽然面如土色,“來人,快,快去把人捉回來——!”
“晚了!她已經得手,肯定會跑得遠遠的躲藏起來,不會讓人輕易找到的。”掌櫃正惱火着,那人運籌帷幄的樣子讓人又氣上心頭,“這麼說來客官對那人肯定是了如指掌咯?”
“那是當然。隻不過剛才當着她的面我不好點破,隻好等人走了才告訴你真相。”掌櫃追問道:“這麼說你也知道怎麼找到這人了?”
“我當然知道,那人就住在城南十裡外的一個村子裡,你隻管前去尋找,肯定能找到。”掌櫃看她說的這麼笃定,心底微微有了數,“既然你如此清楚那人的底細,不若帶我們前去尋找如何?事成之後,我必有重謝。”
“這……這可不行,我與那人見過幾次面,如果讓她知道是我壞了她的好事,肯定會報複我的!”那人一口回絕,掌櫃稍微放下心來,“這個你放心,你不必露面,隻需要把我領到附近就行。”掌櫃接着說,“我保證,不會讓你為難的。”
那人聽後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那好吧,但是咱可提前說好,我隻管把你帶到那附近,剩下的事就都和我沒有關系了,你得自己去解決。”
“客官放心,我這就備車,咱們立刻出發。”為了防止這人反悔,掌櫃急忙叫來夥計準備馬車,拉着人坐上車就往城南方向疾駛而去。
二人出了南門繼續走了三四裡路,遠遠看到路邊的一個酒館裡圍了一桌人。裡面有人不知道在講什麼好笑的事情,引得衆人哈哈大笑。忽然,那人拍了一下掌櫃,說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酒館裡,我就不過去了。”說罷就下了馬車,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掌櫃仔細望向酒館,果然在人群中間發現了王三的身影。馬車還未停穩,掌櫃便麻利地跳下車,奔着王三就急匆匆的沖了過去。
掌櫃氣沖沖的跑進酒館,揮起拳頭就朝王三身上狠狠地砸去,一邊打一邊罵:“你這個喪盡天良的騙子,竟然騙到裕通錢莊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裕通錢莊是什麼地方,也輪得到你來放肆?!”
酒館裡的幾人已經喝了不少酒,看到王三挨打,旁邊的幾個人不樂意了,一把拉開王三圍住掌櫃就要揍她:“你是什麼人?怎麼一上來就打人?”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看,我可是裕通錢莊的二掌櫃。”邊說着掌櫃忽然指着王三大罵,“這根本就是一個騙子,她一早拿着十兩假銀子騙了我十兩真銀子。你們别多事,我非得拉着她去見官不可!”
一旁的王三聽着可就不樂意了,辯解道:“你這是什麼話,誰騙你的錢了?你說這話可要拿出證據,要是沒有證據,我可要告你誣陷!”
周圍的幾個人也紛紛幫腔:“對,你要是沒證據,到時候吃官司的就是你!”
掌櫃冷笑一聲:“死到臨頭還不認,你睜大眼睛看看這是什麼?”說着,把王三換銅錢的十兩紋銀拿了出來,“你們都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都看清楚了,這銀子裡面可是灌了鉛的,根本就不是足兩的銀子。”
可到了這時,王三依舊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說掌櫃的,我兌的銀子分明就是十兩的,可我看你手上拿的這個銀子根本就不止十兩。要是大夥不信,現在這就借酒家的秤稱一稱。”
說罷,王三就朝酒家借了一杆秤來,将那塊銀子放上去一稱,嚯,十一兩三錢,一點不多,一點也不少。
“大家可都看到了,我給她的分明就是十兩的銀錠,而她手裡拿的這枚紋銀卻足足多了一兩三錢,根本就不是我之前給她的。”王三理直氣壯,“嘿,我說,你可是裕通錢莊的掌櫃,不至于來訛我這十兩銀子罷?大夥可要給我作證啊!”
此時的掌櫃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總不能說她當時稱的時候就是十一兩三錢吧,她當時真是豬油蒙了心,怎麼就想偷摸着占了這點便宜呢,現在好了被這人設了個套……她真是悔不當初。這事兒一旦被人知道是錢莊不講誠信的話,那裕通錢莊的名聲可就臭了,以後誰還敢去錢莊存錢?
“走!拉她去見官!讓她冤枉好人!我看她才是個騙子!”人群中有人起哄道,王三也大起膽子,“沒錯,咱們去見官,讓縣令來判看看咱們倆究竟誰才是騙子!”
“不可——!”掌櫃咬緊牙,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來:“王三娘子,真是對不住了,可能是我弄錯了。”
“你一句弄錯了就算完了嗎?”王三耍起賴皮,“我剛才可是被你不由分說打了一通,這事兒你要怎麼說?”
“那你想怎麼解決?”掌櫃看着王三龇牙咧嘴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王三仗着人多勢衆拿起喬來,“诶喲,你剛才打了我一頓,現在我胸口隐隐作痛,氣也喘不上來,頭還有點暈,肯定被你打出内傷了。”王三裝作一番苦惱的模樣,“你怎麼着也得給我一筆錢去看病吧?”
哼,原來在這裡等着她呢。掌櫃眼看着王三耍着賴皮卻無可奈何,“那你說,你想要多少銀子?”
王三稍思索了一會,又和旁邊的人商量了一下。掌櫃緊抿着唇,王三收斂着面上的笑意,“這樣吧,你就給我二十兩銀子,應該夠我看病的了。”
“你說要多少?!”掌櫃一臉不可置信,二十兩銀子?!那可是她一年的薪俸。
王三懶洋洋地開口:“二十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