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裡六隻箱子都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旁的賬房主事正對着冊子一一核對。文鸢随手指了指其中還未貼封條的箱子,“這些都是已經核對過了的?”那主事取了一沓賬冊遞給大掌櫃,“是,這遍核對無誤就要貼條封存了。”
文鸢從大掌櫃手裡取過賬簿随手翻了幾頁,言語中不乏喜色:“看來這回咱們賺大發啦,啊?”文鸢和大掌櫃對視一眼,二人都默契地笑了起來。“行,你們繼續吧。”
話音未落,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文鸢轉過頭望去,一個夥計急急忙忙跑到後堂來尋大掌櫃,“掌櫃的——官府來人了,就在門口,您趕緊去看看吧——!”
京兆少尹呂連薊帶着一隊官兵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堂上首,大掌櫃手上拿着一紙失竊名單,上面羅列的失物不正是上午來人典當的那些麼。
大掌櫃内心打着顫,呂連薊已經等的不耐煩了,“啧,你這兒倒是有,還是沒有啊,給個痛快話呀倒是?!”
大掌櫃忍着哆嗦,面上仍陪着笑:“沒有,确實沒有,小的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诓瞞少尹不是……”呂連薊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好吧,那我就到庫房去查查,有還是沒有,一查便知。”
“且慢——!”大掌櫃趕忙攔在呂連薊前面,“呂少尹且慢,您大手一揮叫人搜查庫房,這事兒要是哄傳出去,小店的生意可不就砸了嗎?”
呂連薊走到大掌櫃面前一把抽出她手中的失單,“我說掌櫃的,不是我不體諒你,可你也得體諒體諒我的難處啊,這郡公府失了竊,褚宣郡公要的急,我也沒辦法呀。”呂連薊一揮手,沖着衙役吩咐,“去,對着單子,給我一樣樣地查!”
一衆衙役列隊沖着往後堂去,“慢着——!”文鸢從後堂的門洞裡鑽出來,“所有夥計都把地兒給我守住喽,這是鴻通櫃坊的銀樓,要是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失了一文錢,仔細你們的皮!”
一衆夥計都齊聲應下,兩方人立時對峙起來。
呂連薊眯着眼盯着對面的文鸢,“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妨礙官差查案?!”大掌櫃賠着笑,“呂少尹,這是小店的東家。”
文鸢徑直走到正堂主位上坐下,“少尹?”文鸢輕嗤了一聲,“可要吩咐好手下的衙役仔細着點,要是我樓裡夥計有個三長兩短,可怨不得我要去找京兆尹大人讨個公道了。”
呂連薊冷哼一聲,“本官奉差辦事,你們櫃坊要不是包庇賊犯窩藏竊銀做賊心虛,怎麼還怕我搜查庫房?百姓都指認今早上午那夥竊賊擡着贓物到你們櫃坊典當,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抵賴,再敢妨礙公務本官可要将你一并擒拿歸案!”
“這開門迎客哪有拒之不受的道理,我們櫃坊開門做生意也講究誠信有道。既然呂少尹口口聲聲說今日來典當的客人是盜賊,那就請先将盜賊抓住了再憑借印信取回當貨,如此不是合規合法,合情合理?”
呂連薊聽罷面上露出了笑,“算你識相,你既然承認失物就在庫房,就趕緊将東西交出來,本官也好回去交差。”
文鸢嗤了一聲,“我說呂少尹可是聽不懂人話?小店是開門做生意的,做生意自然有做生意的規矩。本店憑印信取物,沒有印信,誰也不能從庫房裡拿走一毫一厘。”文鸢盯着呂連薊,“呂少尹查案怕不是隻會紅口白牙将人屈打成招吧?如若不然,就請按規矩辦事,否則,草民可要請府尹大人前來主持公道了。”
“你休要信口雌黃,本官要找的是褚宣郡公府的竊物,既然失物都在你這裡,本官自然要将其一并追回。”呂連薊頓了頓,“至于那盜賊嘛,本官自然将其逮捕歸案,不過這就輪不到你操心了。”
“看來呂少尹此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文鸢站起身來,看了看銀樓門口圍了一圈的百姓,“呂少尹既然言之鑿鑿說這是褚宣郡公府失竊的贓物,又說早知盜賊帶着贓物來小店典當,那既然如此,為何不一早将其人贓并獲捉拿歸案呢?反倒是讓那夥人兌了我櫃坊的五萬白銀揚長而去,才來我銀樓拿贓……”
文鸢靠近呂連薊壓低了聲音,“我說呂少尹,你不是拿我當傻子吧?裕通錢莊給了你多少好處叫你這麼污蔑我,這收受賄賂可是貪墨的大罪,你就不怕我将此事捅到府尹大人那兒去?”
呂連薊狠戾地剜了一眼文鸢,咬牙切齒道:“你少在這危言聳聽!”文鸢皮笑肉不笑:“你可以試試。”
“各位——!”門外頭看熱鬧的百姓忽然安靜下來,文鸢也适時地拔高了聲量,“鴻通櫃坊開門迎客是來做生意的,做生意就有做生意的規矩,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鴻通櫃坊的規矩講究的就是一個‘信’字,誠信為本,這貨物一經典當除非憑借印信取兌,否則一概不予辦理!隻有誠信經營才對得住各位商客的信任!就是今日呂少尹要将我殺頭問斬,我文某說過話也不會改變!鴻通櫃坊的規矩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呂連薊蹙着眉看着文鸢,她倒要看看她想耍什麼花樣,便聽文鸢繼續道:“今日官差辦案既然涉及到我鴻通櫃坊,我銀樓上上下下都義不容辭,願為少尹效力,配合各位官差一齊将盜賊捉拿歸案,再憑借印信将當貨兌回,完璧歸趙!”文鸢轉頭看向呂連薊,“呂少尹,你看這般,可否啊?”
呂連薊被文鸢的話堵得啞口無言,“這麼說來,你知道這夥盜賊的藏身之所咯?”言外之意就是暗諷她包庇盜賊而已。
文鸢淡然一笑,“自今日起,這盜賊一日沒落網,我鴻通櫃坊就一日不開門迎客!事關櫃坊名譽,文某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能壞了我銀樓的名聲。就請呂少尹與大家共同做個見證吧——!”
呂連薊頂了頂腮幫子,咬牙切齒地眯着眼:“成,算你有種!”
文鸢給大掌櫃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吩咐起夥計組織人手去追蹤盜賊的身影,門外一堆好事者也有跟着夥計一起去湊熱鬧的,一堆人浩浩蕩蕩地往城外走去。
“去準備些糕點茶水給送過去。”
大掌櫃請呂連薊上樓歇息,又親自端着茶盞擺到呂連薊面前,“少尹大人,這可是今年新鮮的紫筍茶,您嘗嘗?”呂連薊接過茶盞輕輕品了品,“嗯,不錯。”
文鸢坐在呂連薊對面,換了一副面孔,“少尹,方才我語氣不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千萬别往心裡去呀。”文鸢說着就歎了一口氣,“我何嘗不知道少尹的難處,我和您一樣,也難呐。”
文鸢雙眉緊蹙,言語憂愁:“就說裕通錢莊吧,我們櫃坊也從來沒想過要分他們一杯羹,可他們呢……這兔子急了還咬人呢,總不能他們吃肉,我們連口湯都喝不得吧?如今還要這般趕盡殺絕,唉。”
那頭大掌櫃适時地取來一隻精緻的小匣子遞到呂連薊面前,“呂少尹,這是我們東家的一點心意,還望您能夠體諒則個。”
呂連薊瞥了一眼匣子又看了看文鸢,文鸢識相地将匣子打開,裡面孤零零躺着幾張紙。呂連薊拿起來随意看了幾眼,忽然面色沉重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文鸢莞爾,“這可是我家主人的一點心意,您還喜歡吧?”
這幾張紙可不是什麼田契地契,而是呂連薊可以扳倒政敵取而代之的升遷的機會。呂連薊在少尹的位置上摩挲了六七年,到頭來還是區區一個六品官,就是因為吏部那幾個老東西在掣肘她,要是她能找到機會将那幾個家夥拉下台,她早就青雲直上了。
對面的文鸢見呂連薊眉頭緊鎖深覺有戲,又幽幽開口:“說起來你我又沒什麼恩仇舊怨,何必如此劍拔弩張的,為何不能聯手合作呢,雙方各取所需,豈非幸事?”
大掌櫃又取出一罐瓷瓶放在桌上,文鸢打開罐口,“聽說呂少尹平日最愛茶,這罐紫筍茶您且收着。待開了春,我再給您送一罐新茶,不知您意下如何?”
呂連薊看着這一小罐紫筍茶心下微驚,紫筍茶可是皇家貢茶,這一小罐少說也得百十兩金子。“那感情好,呂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今日呂某唐突了,改日再向東家賠罪。”
“呂少尹這是哪裡話,我不過是請您喝杯茶罷了,不值一提。”文鸢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盜賊估計馬上就落網了。呂少尹,咱們也下去看看吧。”
呂連薊聽出文鸢言外之意,便也不再糾結,收好東西後便随着二人下了樓。
果然,捕頭趕在宵禁前将兩個盜賊捉拿歸案,以及她們在銀樓兌換的五萬兩白銀。暗中護送着銀車的阙三和虎铮見事情已了便隐匿在人群中消失不見。
鴻通櫃坊大堂,兩個扮作纨绔的盜賊看到文鸢出現在呂連薊身側在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不等捕頭問訊便供認不諱。大掌櫃拿到典當印信便吩咐夥計從庫房内将當貨搬出交予官差,湊熱鬧的百姓看事情了結也都各自談論着各自歸家了。
官兵押着盜賊收隊回了衙門,呂連薊則護送着失竊的物品往褚宣郡公府走去,臨走前呂連薊回頭看了一眼,立在門口的文鸢面帶微笑目送她們離開。
呂連薊收回視線,這一次鴻通櫃坊赢得很漂亮。今日圍觀的一衆百姓将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地傳揚開來,鴻通櫃坊銀樓誠信營業的名頭可就此打響了,隻要名頭一響,自然就會有人慕名而來看看它是否名副其實。
……
不得不說,文鸢這一招一箭三雕的本事倒讓人甘拜下風。
至于她背後的人麼……呂連薊摸了摸懷中的紙,忽然就調轉了馬頭,直奔府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