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衙大堂,縣令連同縣丞、主簿和縣尉連夜審理虎铮。大堂内燈火通明,列隊公堂的衙役、公人嚴陣以待。正堂上,縣令端坐在公案之後,縣丞和縣尉在兩旁就座,主簿執筆記錄。
衙捕高喊肅靜,可縣衙後院那棵大槐樹上歸巢的烏鴉卻一陣陣‘呱呱’的聒噪起來。
縣令抓起驚堂木,啪的一聲,“帶人犯!”
兩個衙役抓着虎铮兩腋把人拖了進來,虎铮的頭軟軟地垂着,上半身也軟軟地垂着。衙役松了手,虎铮咚的一聲摔在地上。
縣令見狀皺着眉乜了一眼旁邊的縣尉,低聲訓道:“怎麼,你們用過刑了?”縣尉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典獄史,後者立刻垂下頭來,這就是默認了。
“不立案卷,不問口供,怎麼能私下用刑?你們……你們這是屈打成招!”縣令壓低了聲音訓斥。
丞掃了一眼對面端坐的主簿,主簿微微颔首,接着将一疊案卷放在縣令面前的公案上。
縣丞貼着縣令的耳朵低聲道:“縣令有所不知,這個人犯已經是第三回進來了,前兩回都被他給逃了……上封催着緊,下官不得已出此下策,這也算未雨綢缪。”
縣令翻了卷宗,重重歎了一口氣,“堂下,本官看了你的立案官司。你偷竊成性屢教不改,還三番兩次越獄逃竄。這些罪狀你認是不認——?”
“……不認。”虎铮癱軟在地,他渾身松軟無力,但還是拒不認罪。縣令看着堂下人犯的慘狀心有不忍,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麼隐情?
“既然不認,那就用刑!重刑之下,事情必能水落石出。”縣丞冷哼一聲,“此人分明就是在狡辯,之前捕頭就在他住所搜出諸多失竊官物,京官仆從業已指認,人證物證俱在,他卻拒不認罪。而後入獄又打傷我無數衙役越獄潛逃,真是罪上加罪!大人若是不信,三班衙役公人俱在,一問便知!”
“果真如此?!”縣令環顧一圈,縣尉和典獄史都點頭示意。
“動刑!”縣令抓起了驚堂木,啪地拍了下去。
兩旁衙役手持水火棍,一人一棍接替着行刑,不多久虎铮後背就鮮血淋漓,他趴在地上了無生息。一盆涼水兜頭潑下,虎铮悠悠醒轉。連一旁的典獄史都不由地感歎:“這小子可真夠能挺的,打成這樣還不承認。”
縣令怒目而視,“小子,我勸你如實招認,也免得皮肉受苦。”
虎铮忍着劇痛擡起頭來,顫聲道:“我……不認。”
“你!”縣令勃然大怒,一把抓起簽筒裡的刑簽,可轉念一想,又慢慢地放了下來。她平靜了一下情緒,将刑簽插回簽筒:“也罷,本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且放你一馬。來人,把他押下去,明日再審。”
衙役們拖起虎铮向堂下走去。
“——且慢!”拖着虎铮的衙役動作停了下來。縣丞低下頭去,附在縣令耳邊輕聲道:“此人犯落網一事具已報知京兆尹,上封的意思是要明日午時即刻行刑,明正典型。若是明日此人還拒不認罪,豈不是誤了吉時?”
縣令冷哼一聲,“審案審案,如果還沒有審就定了案,何必還要我們來審?”這可是駁不倒的理,縣丞剛才還慷慨激昂,這一下子尴尬在那裡,啞口無言。
主簿這個時候開口:“事急從權。這人犯本就罪行累累,若他認罪就責處不認罪就釋放,那要我朝刑法刑律何用?國家法度何在?萬望縣令三思而後行!”
縣令咬着牙關看了一眼虎铮,撩起袍子出了大堂。
主簿看了看縣尉,正聲道:“給他畫押。”一旁的衙役取了主簿手上的供狀,快步走到虎铮面前一把捉住他的手,大拇指就着他嘴角的血重重地摁在供狀上。
“把他關到大牢,好生看管。明日午時之前别讓他斷了氣。”典獄史點了點頭,命左右衙役拖着人往大牢走。
虎峥被關押在長安縣衙的監牢裡,先前受過一番刑罰後,虎峥已經奄奄一息。
“小子,你也是個苦命人,不過你這回可别再尋思着要逃獄了,縣尉已經命兵曹撥重兵鎮守大獄,就是為防備你越獄。”
牢頭歎了一口氣,上頭吩咐過,今夜好好招待他,因為明日午時三刻要将他押赴刑場,斬立決。“明日午時京兆尹聯同長安縣令共同監斬,你要是運氣好,趕明兒投胎投個富貴人家。”
虎峥動了動嘴唇。
牢頭好心給他喂了一口酒潤了潤皲裂的嘴皮,“孩子,你今晚要是沒挺過去,對你倒也是一個解脫。”
卯時,晨光微熹,光影穿過牢籠照到虎峥身上,一縷發絲覆在虎铮口鼻處,紋絲未動。
牢頭見狀趕忙請示了典獄史,典獄史拿不定主意又将此事層層彙報給縣尉和縣令,縣令認為茲事體大不敢私下處理又去京兆府見了京兆尹說明此事。
京兆尹最終拍闆,重犯業已伏誅,此案已了,日後不必再提。
虎峥的屍身被官差裹了草席子扔在亂葬崗,無人為他收屍。躲在遠處的田莽望着兩個官差罵罵咧咧地走遠了,才回頭去尋虎峥的屍身。
……
翌日,京城下了一場大暴雨。春雨本綿綿,奈何疾風驟雨,方停息,又見故人春風裡。
虎峥再睜開眼時,竟覺恍如隔世,他不是死了嗎?
周圍很安靜,安靜得令人害怕。他閉了眼,默默感受着。莫非此處是陰曹地府……還來不及多想,思緒就被一旁的女聲打斷。
“醒了就起來喝藥。”虎峥循着聲音望去,原是屏風後頭還坐着個人。
那人站起來朝着外頭吩咐了一聲,接着穿過屏風來到虎峥床前,“醒了就先好好修養,什麼也不必問,什麼也不要想。”虎峥擡頭望去,這是個陌生面孔。
不一會兒,門外又進來一個莫約十二三歲的小童,手中端着一碗湯藥。
“把藥喝了。”沅九看着虎峥一臉茫然的模樣蹙了蹙眉,“聽着,在這裡别妄想耍什麼小心思。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等時機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
虎峥仍是一言不發。沅九摸了摸小童的頭,“把藥放下,你出去吧。”
“是。”小童把藥碗放在床頭的小幾上,便出去了。沅九看了一眼虎峥,也沒再多說什麼,兀自出了房間。
聽腳步聲漸漸遠了,虎峥強撐着床沿坐起身,端起一旁的藥碗小口喝起來。
*
文宅坐落于宣義坊西,是一座坐擁五進庭院的大型四合院,隻喬文清一人閑居于此。
一輛尋常模樣的馬車駛進了宣義坊,拐了幾道彎停在文宅偏門,馬車上走下來的正是一身便服的沅鐘衡。
喬文清正坐在書房看賬本,外間響起了小童的禀報聲:“老爺,姑娘來了。”
“快,快去迎!”喬文清聽罷喜上眉梢,倏地站起身來讓一旁的小厮去大門迎人,還沒等他走出三進院,沅鐘衡就已經行至他跟前。
“姑娘——”
沅鐘衡先一步攙着喬文清,“去屋裡說。”
喬文清點頭,跟着鐘衡往書房方向去,邊走邊吩咐小童通知廚房備一桌好菜。小童正要走,又聽喬文清說,“算了,還是我親自下廚,你讓他們先準備着,我一會兒就來。”
“不必。”沅鐘衡扶着喬文清坐下,“文叔,我還有事要和您商量,讓他們先去忙吧。”
喬文清攔着她,“再急的事也不能耽擱吃飯!你半年多都沒回來一趟,這次既然回來了就得多住上一陣兒,不然我可不依。”喬文清吩咐小童:“你讓廚房先準備着,多做些姑娘愛吃的來。”
小童哎了一聲一溜煙跑沒了影。
喬文清取了一沓賬簿放在書案上,接着把賬簿分了三份,挨個給沅鐘衡解釋:“這些是去年各個莊子的進項,中間記載的是幾個鋪面的收支,最後則是府上今年的開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