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排在我前頭,你都不曾娶親,怎麼倒叫我先你一步?這豈不是亂了綱常。”
“啧,你怎麼也開始拈起酸來?父母之命我不敢不從。”沅蘇衡打了岔,“别說這個了,你瞧瞧那邊:圍在石桌左邊那個穿青衣的是阮侍郎家的公子,紫衣服的是禮部尚書的公子……”
“诶?”沅蘇衡一轉頭,幾句話的功夫,身旁一早就沒了人影。
沅蘇衡找到沅鐘衡時,沅鐘衡正和沅九在假山後頭嘀咕什麼。“你這妮子,倒叫我好找,你和沅九在這兒嘀咕什麼呢?”
“二小姐。”
沅蘇衡擺了擺手,“起來吧,就你身邊規矩多。”沅九起身,退後一步立在沅鐘衡身後。
“二姐,我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就不奉陪了。”沅鐘衡說罷要走,沅蘇衡一把拽住她,“诶,等等,我還想着把你介紹給我幾個同僚好友呢,你這麼走了怎麼行。”
沅蘇衡捉住沅鐘衡的手臂,執意挽留,“鐘衡,你一向規矩多,怎麼這個時候反倒犯起糊塗來。這些都是在翰林院當差的禦前執筆,你不過去見禮,當心落了人的面子,你又得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錯處。”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同這些人打交道,她們要是多想,我也沒辦法。”
沅蘇衡笑她天真,“枉你在宮中混迹三年,竟是半點官場人情也沒學到?今日你不同這些人打好交道,他日禦前參奏你的折子裡一摞接着一摞可都出自她們之手。你可别将路走窄了。”
沅鐘衡虛心請教,“請二姐見介。”
沅蘇衡露出了笑,與沅鐘衡邊走邊說,“這就對了嘛。你别看這些人平常在背後對你們說三道四,你真到了她們面前,那也是代表着皇上的面子,她們也得規規矩矩給你見禮。”
“多謝二姐指教。”
沅蘇衡嫌棄搖頭,“行了,少在這拍馬屁。”
沅鐘衡跟着沅蘇衡去了前方水榭與翰林院那幫‘禦前執筆’一一見禮,這才告退離開。如今她初入朝堂,萬事不知,切不可心浮氣躁,驕傲自滿,因自己好惡将路走窄了。
“沅九。”
沅九上前一步,“姑娘。”
“回頭去我賬上支一筆錢,選一份名貴點的墨寶給二姐送去,就說是我的一點心意,請她務必收下。”沅鐘衡頓了頓,“另外給老五房裡添些筆墨細軟,再置兩身春衣送去。”
“我回去立刻就辦。”沅九扶着沅鐘衡上了馬車。馬兒一路驅馳,朝着宣義坊方向駛去。
車裡,鐘衡正看着沅九拿來的信箋。沅九瞥了眼,“姑娘,那邊的事兒怎麼辦?”
“不着急,再等等。”沅鐘衡收了信,“事成之後,你去購置兩套宅院,準備好房契和地契,到時候我要用。”沅九一一應下。
“文叔和阿七那邊如何?”
“姑娘别擔心,鋪子那邊有爹照應出不了錯。老七按照您的吩咐去了蘇州,這會兒還沒消息。回頭我再派人去催催。”
鐘衡心中欣慰,“生意上的事情還要勞煩你們多操心,遇到困難及時跟我說。”
“請姑娘放心。”
沅鐘衡當然放心。要說這世上有誰對她對忠誠不二,也就隻有自小長大的沅九姐妹二人。沅九和沅七都是喬文清收養的孤女,除了救命之恩還有養育之義,她二人自是對喬文清感激不盡,忠心耿耿,一生任其驅馳。
比起毫無血緣關系的沅九姐妹,最讓鐘衡耿耿于懷的當屬榮伯公沅宥。恨她枉為人母,恨她害死了生父,更恨自己不該出生在這世上。每一次見到沅宥,她就想起自己罪惡的出身,她是一段孽緣的見證,是不受期待的孽種。
沅鐘衡生父姓喬,本名喚作喬聞禮,喬文清則是自小伺候在公子身邊的家生子。二十多年前阆州遭了天災,出了不少流民,流民侵占主家府宅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喬文清受主家吩咐收拾細軟帶着公子逃難去京城尋親。
逃亡途中,喬聞禮被當時前來阆州赈災的榮伯公世女也就是如今的榮伯公沅宥看中,強納為第三房侍郎。當時喬文清苦苦哀求,希望世女放他們一馬,因喬聞禮早有婚約在身,這番入京便是去尋未婚妻以求庇護。可沅宥卻罔顧人倫不聽勸阻,一意孤行将其占為己有……喬聞禮逢此巨變,婚後郁郁寡歡,生下鐘衡沒多久便去了。
喬文清此人頭腦靈活,自公子進府他便時刻擔心府中的豺狼虎豹會侵吞公子細軟,便建議在京中置辦産業為自己留條後路……可不想喬聞禮沒等到那一天便撒手人寰,隻留下嗷嗷待哺的鐘衡苟活人間。
喬聞禮逝世,三房再無倚仗,府中竟也公然克扣起三房衣食來,榮伯公忙着娶繼室對鐘衡不聞不問,任喬文清也無計可施,他冷眼旁觀府中迎親嫁娶,終于他心灰意冷了,不再寄希望于冷心薄情的榮伯公,獨自負擔起撫養鐘衡的重任。
……
直至沅鐘衡及笄,喬文清才把當年之事一五一十和盤托出。誠然,他心懷怨氣,不願鐘衡對劊子手心存孺慕。若說血濃于水,十月懷胎生下鐘衡的喬聞禮難道不比薄情的沅宥更親近?他親手斬斷這份孽緣,為她種下一顆仇恨的種子,十來年的教養化作水,隻靜靜等着種子生根發芽。喬文清做完這一切後執意出府,不肯再踏入沅府一步。
自那時起,沅鐘衡下定決心加入内衛。或許那一刻,她心裡終于生出了些苟活于世的意義。
* 夜,城西破廟。
虎铮躲過了官差追拿,趁着巡防換班的間隙偷偷匿在破廟裡。這裡原先是土地廟,後來出了命案,香火便也漸漸少了。土地廟自此荒蕪,連城中的乞丐都不稀罕來此荒野處居住。
蹚着月色,虎铮摸黑開門往出走,沒成想剛走出兩步後腦勺就被人敲了一棒,之後他被人套了麻袋就不省人事了。
“将人潑醒。”田莽應聲,随即提了桶井水猛地潑在虎铮面上,井水冰涼徹骨,虎铮被凍得一個激靈,他陡然睜開眼。
吩咐田莽做事的赫然還是上回的不速之客。隻是這一回這人換了行頭,頭戴椎帽身着披風,将自己包裹的更嚴實了。
虎铮甩了甩頭,水珠子進了眼睛,澀得眼睛幹疼。虎铮試圖掙開繩索,“你們是什麼人?把我抓到這裡來做什麼?”
田莽仔細盯着虎铮仔細瞧了瞧,沒想到這個小叫花子長得還真不錯耶。“别白費力氣了,你方才已經被喂了蒙汗藥,現在使不出勁的。”
“你們想做什麼?”
“你别怕,我隻是來和你談一筆生意。”那人隐匿在暗處,虎铮看不清她的面容。“隻是聽聞你武功高強,我擔心你我買賣不成,這才出此下策,還望你不要介懷。”
田莽聽罷都忍不住癟嘴,哪有人這麼做生意談買賣的。
“你不用在我身上下功夫,我跟你們沒什麼好談的。”
“怎麼會?我看上了你這一身功夫,你開個價吧?”
田莽聽完對話滿臉不可置信,她認真地打量着面前這個衣衫破爛蓬頭垢面的小乞丐,“您不會是拿錯人了吧?他要是武功高強怎麼可能被我帶到這兒來?”
那人笑着哼了一聲,“你若是亡命天涯也不見得能比他強上多少。”
那人站起身來走到虎铮面前,“一個男子在這世間行走有諸多不便,你親身體會過這滋味兒,想必不好受吧?但你若能為我所用,這些便通通不是問題。”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着虎铮,宛若看一隻蝼蟻,“你乃朝廷責令通緝的重犯,一旦被京兆府擒拿免不了一死。而我,可以保你不死。不僅如此,隻要你誠心歸附,我保證,錢權名利、富貴榮華享之不盡,用之不竭。”
虎铮垂着頭閉着眼,也不知方才的話他聽進去了幾分。那人又重複道:“我誠心與你合作,希望你能好好考慮。”
“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會相信的。”話音剛落,殘破的茅屋外便響起一片火光。虎铮分辨得出這聲音,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鐵蹄聲——是官差!
“你,你耍我!”虎铮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然掙脫了禁锢他的繩索,沖着方才黑衣人的方向而去,可臨了控制在手上的确是黑衣人身旁的田莽。
虎铮挾持着田莽,“她人呢?”還沒等田莽開口,砰的一聲,茅屋門被官軍撞開,二人被官差團團圍住。
虎铮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