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幽十三醒來時,天還未透亮,男人已不在床邊。
他起身推門,一眼就看到男人一襲白衣,負手立于院中。
男人總是喜歡破曉。
第一次相遇時,男人就對他說過:
他喜歡這個時間點,一切都在此刻被孕育。
物極必反,否極泰來。度過了這段最黑暗的時光,就是全新的世界。
舊的東西都會消亡,新的世界取而代之。
這不是殘酷,這是希望。
男人那時的神情神聖得不可亵渎,又神秘得莫名崇高,讓他久久難忘。
在男人心裡,全新的世界和希望是什麼?
讓男人暗暗地用一生去追尋。
為此不惜憂思成疾,也無怨無悔。
他想知道,卻一直看不透。
他不知道,背對着他的男人,在心裡将他的名字思慮了許多遍。
他的未來,就是男人希望的一部分。
此刻,男人已轉過身來,在轉瞬間将蒼茫的神色褪去,換上了柔和的眼神。
幽十三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他練習了許久,已經很自然了。
男人朝他走來,在他面前站定。
他的視線中,修長的腰身勾勒出勾人的曲線。
還是太瘦了。他不由地想。
他擡起頭,微微仰視着男人,這個姿勢天然帶着仰望和追随的性質。
男人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用一貫溫潤溫暖的聲音道:“怎麼不多睡會兒?”
他的眼睛看進男人明亮的眼裡,緩緩道:“醒了,就起來了。”
他們的眼神在半空中交融,在幽十三眼裡,空中仿佛下起了綿綿的雨。
那雨并不黏膩,并不悲傷,隻是為天地籠上了一層朦胧煙霧。
即使這麼一個普通的早上,他仍克制不住心跳加快。
有些人,一個眼神,便足以讓人永生追随。
能與之相遇,是他最大的幸運。
男人讀出了他的失神,略帶些縱容道:“下次可以多睡會兒。不過,既然起來了,我有安排給你。”
“嗯。”他低頭應道。
————
男人拿了一本劍譜給他,叫他先看。男人就坐在旁邊,讓他有問題就問。
等幽十五起床了,他們吃過早飯,三人安靜地坐在院子裡。
江甯冬日的早陽,既帶着溫暖,又不燥熱。
略帶點金色的白光落到男人的白衣上,顯得男人整個人都在發光。
幽十五看到,男人和幽十三坐得很近,男人幾乎是手把手教幽十三讀劍譜。
幽十三的目光時時隐晦地掃過男人的臉,偶爾低聲詢問一句。
男人眉宇間滿是認真,時不時在幽十三低頭看書時,看向幽十三的臉。
那目光如水,極盡溫和,卻不似情人間纏綿,反而如父子般溫暖。
他一直知道,幽十三愛慕着這個男人。
可現在看來,這個男人是把幽十三當兒子了?
之後,幽十三提着一柄劍,在院中練劍。
落葉在青年腳下打着轉兒,被風吹落的葉片被鋒利的劍刃削去。
男人坐在一邊,不斷地指正。
時不時,男人都會含笑誇獎幽十三。
這讓幽十五很驚奇。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教導方式。
全心全意的贊歎和誇獎,用不盡的耐心和笑容。
比起男人本身的實力,幽十三的天賦絕不至于讓男人如此誇獎的。
可男人就是這麼做了,這麼自然,充滿了愛護和欣慰。
如果男人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吧。
幽十五這麼想着,不由得想起遠方的人。
在他小時候,那位大人也曾露出過這樣的溫柔。
冰冷的面具将那抹和煦溫柔藏了起來,如果不善于捕捉,就會冰冷的面具吓退。
他很幸運,有幸窺見那樣的大人。
那時大人也不過是二十幾歲的青年罷了。
每思及此,他的心就漫上甜蜜。
他看了看自己的腿,一道聲音在他心裡響起:
義父,我想您了。
————
“父親,這裡是……靈鹿山莊?”
相貌幹淨無害的青衣青年站在仍有翠色的山麓上,看向身側和他相貌相似的青衣男人問道。
男人看着雖荒蕪卻滿是勃勃生機的山坡,溫聲應道:“嗯。”
青年打量着這最近進入情報視線的地點,想看出點什麼。
他不知道男人為何要來這裡,但他不能問。
思及被抛下的一大堆公務,他憂心道:“我們就這麼出來,家裡的事沒人處理,會不會耽誤您的事?”
男人轉頭看向他,平凡面孔上的眼瞳格外幽暗深邃:“不急。走吧。”
青年于是不再作聲,陪着男人一步一步地爬山。
他們像兩個普通人一般,在山路上留下了平常的腳印。
草叢中有窸窣的聲音,青年眉目一凝,清秀無害的面龐多了絲冷冽,暗含鋒芒。
但很快,青年舒了眉目。
因為一隻小鹿跳了出來,又飛快地跑開了。
之後,時不時有麋鹿的動靜在四周。
青年稍微放下警惕,心道這裡不愧叫靈鹿山莊。
到了半山腰,有一片較為平緩的草地。
有一大一小兩隻麋鹿卧在那裡,悠閑地咀嚼着草葉。
等兩人走近,它們跑了開去。
男人走到一塊草地上,坐了下來。
青年頓了步,将姿态閑适的男人盡收于眼中。
青衣鋪地,男人身後披散的墨發也垂在身後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