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風血雨或許波及過他們,但他們的生活理念和江湖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雖在同一艘船上上,老翁和他們卻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他和兩個孩子都靜靜地聽着,對老翁的訴說表現出了最高的尊重。
老翁難得碰到這麼“乖巧”的客人,更為賣力地為三位介紹起來。
“客官,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甯南。江甯是個适合頤養天年的地方,從外地來江甯置辦房産的人很多,客人你們也可以考慮考慮,以後在東湖泛舟,湖邊散步,吃江甯鳜魚,喝桃花美酒,品東湖新葉,都是極好的。”
石之屏品了品杯中的東湖新葉茶,微微笑道:“老人家說的是,若是有機會,我們會的。”
客人這麼捧場,讓老翁充滿了地域自豪感,他笑道:“那敢情好,到時老頭子再為幾位貴客撐船。”
“好。以後我們還坐您的船。”
男人的謙遜有禮讓老翁很是感動,他歎道:“客人,您心地真是好。老頭子我也不多說了,請客人們靜賞東湖美景吧。”
他們劃到了湖心,是風景正好處,四周安靜下來。
老人的善解人意讓石之屏微微一笑,他對兩個孩子道:“嘗嘗這的茶,慢慢品,和着這東湖勝景,别有一番味道。”
雖是冬日,兩岸仍是一片綠意,和煦的日光斜照在水面,朝船上泛着晃動的波光。
幽十三低頭喝了一口茶,他其實嘗不出什麼好壞來,這是他的生活缺陷,也是他和對面男人的差距。
對方是大家出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己卻是對殺人以外的事一竅不通。
即使他們坐在了一起,身份和見識上的雲泥之别卻如同一道鴻溝,橫亘在他們中間,讓他時而感到失落和自卑。
他将這些掩飾得很好,也能很快調整心态,可每一次産生的失落,卻是真實地存在過的。
幽十五沒有幽十三想得那麼多,因為他想要追随的,并不是這個男人。
義父不愛的東西,他也沒必要在意。
石之屏看着兩個孩子,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
或許,并不能說是察覺到不對勁。
他隻是,忽然有些自我懷疑。
十三和十五,在黑暗裡才能更好地展現他們的風采。
就這麼出現在陽光下,反而泯然衆人,失去存在感了。
這是對的嗎?
他想了想,肯定了讓十三離開幽冥殿是對的,卻又意識到了自己工作的不足。
他沒給十三新的事業,所以十三像是他的影子,沒什麼存在感。
并不是十三隻能呆在黑暗裡,而是他做得不夠,讓十三陷入了這樣尴尬的境地。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對幽十三道:“昕兒,我們回去開個書店吧。”
幽十三明顯驚訝于男人忽然說出這句話,然而他并沒有詢問,便應道:“好。”
“我也沒開過書店,”石之屏笑了起來,“一個書店老闆,應該要想好準備賣哪些書,找什麼書坊合作,還要選一個好地方,經常打理那些書,避免生潮發黴蛀蟲,如果有客人來了,還得為他們做推薦,自己就不能不清楚這些書的大緻内容,所以還得看書……哦,對了,還得記得價格,記賬……嗯,我們有的忙了。”
幽十三的目光漸漸放空,開一個書店這麼複雜的嗎?
書店老闆還得看自己賣的書?
原來,那些書店裡最普通的中年男人,也挺厲害的啊。
已經把這些事放在心上的幽十三頓時感到肩頭有了沉甸甸的使命,他還沒告訴男人,對方的那些書裡,他有好多字都認不全。
他隐隐有些後悔了,當初訓練的時候,沒好好學習文類。
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書到用時方恨少。
幽十三内心沉重的學業壓力,石之屏雖不知道完全,也猜到了些大概。
眼中失去高光了呢,十三。
他沒告訴幽十三,他那些書,都是記錄奇技淫巧專業知識的偏門雜書,讀得困難是正常的。
如果換一本通俗演義,就沒什麼難度了。
算了,讓孩子遭受一頓知識貧乏的毒打吧。
愛,來自遙遙領先的老父親。
旁邊的幽十五把幽十三的壓力看在眼裡,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
反正跟我無關。
給十三定下了新目标的石之屏,看了看幽十五,溫聲道:
“顧兒,最近感覺怎麼樣?介之跟我說,過段時間,你就可以下地走路了,不過要慢慢過渡,不可急躁。”
“嗯,前輩,神醫與我說過,我會聽醫囑的。”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我之前擔心你太急而留下病根,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幽十五本想說什麼自己确實很急,迫切想要回去,但他想把自己重新變得鋒利,就不得不認真對待身體恢複這件事,所以他能忍耐時間的漫長。
不過,最終他并沒有說,因為男人恐怕并不喜歡他說自己是工具這樣的話。
還是不說了吧。
他隻是低頭道:“謝謝前輩。”
“不用客氣。我們難得單獨出來散心,都散漫些吧,吹吹風,曬曬太陽,也是極好的。”
“嗯。”十三十五點頭。
石之屏倚在船頭,靜靜地看着緩慢後退的湖水,微微垂了雙目。
清涼的湖風拂過他的臉頰,将他帶入片刻的安甯。
幽十三學着男人的樣子,放松了身體,目光在景色和男人之間遊移。
這麼難得的靜谧下午,真是像做夢一樣。
幽十五也覺得像是在做夢。
時間流逝得這樣慢,風吹得這樣輕,他不該适應這樣的生活的,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并不排斥這樣的景象。
如果是和義父這樣就好了……
他的目光掠過男人的臉,又移了開去。
無論臉多麼像,終究是兩個不同的人。
完全不一樣。
所以,抱歉,我不會把您當作他。
我隻忠誠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