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有個飯局,他們想增加一個供貨商,有家叫達意的廠子正跟他們在接觸,約了中午在楊帆碰面。
陳池和陳河還有公司的另一個同事老黃到的時候,達意的人擁着一個濃眉大眼的男人迎了上來。
達意的人介紹說中間的這位是他們的龐總。
龐總人不高聲音倒是洪亮,說話帶着幾分自來熟的爽快,他和陳池并肩往楊帆的包廂裡走,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大家套套近乎破破冰。
“陳總是長南人,長南我熟啊。”
陳池似笑非笑,不怎麼當回事,整個道南的人嚴格說起來,都能扯出點親戚朋友同學的淵源,沒什麼奇怪。
右手邊的走廊裡有人在說話,喊了一聲“婉婉”。
陳池的腳步一滞,他不着痕迹地往那個方向瞄了一眼,看見一個穿着棕色制服的小姑娘應聲跑出來,原來是同名。
他這腳步一緩,後面的人都跟着住了腳。
龐定超不知道這裡面的道道,他叫道:“陳總?”
陳池跟上他的腳步示意他繼續說。
“長南是我娘舅家,我在長南有七個表兄弟呢,陳總肯定認識一兩個。”
“噢,那應該認識的,哪家?”
陳池不鹹不淡地接過他的話頭。
“蘇德昌家和蘇德祿家。”
陳池心頭泛起一些漣漪,轉頭看了龐定超一眼,濃眉大眼方下颌骨,和蘇绾家的人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他面上表情沒什麼變化,點點頭,“那真是熟人,很熟。”
龐定超明顯感覺對方熱情了很多,以為是自己表哥有面子,心裡一熱,聲音就更高了,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歡聲笑語。
後來,陳池問蘇绾,“你有個叫龐定超的表叔?”
他問這話的時候正彎腰低頭幫蘇绾剪腳指甲,蘇绾的腳搭在他的膝頭上。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沙發上,能看見細塵在跳舞。
“有啊,長洋的,你怎麼知道?”
蘇绾本來半躺着靠在沙發背上,一聽這話好奇心大起,想傾身往前,被陳池一把按住腳。
“你老實點,腳不要亂動。他這人怎麼樣?”他随口問。
“挺好吧,我沒聽我父母說過他有什麼不好的事,年輕的時候好像浪蕩過一段時間的。對了,我上大一的時候,他還送過一個蘋果的手機給我,那年他正好出差路過我們那。我感覺他人很豪爽,别的不知道。怎麼了?”
“我們在找新的供貨商,和他在接觸,後來才知道和你家有這層關系。他應該還不知道。”
他把手裡的指甲刀在旁邊的垃圾桶沿上磕了幾下,發出輕微的“磕磕”聲。
蘇绾借着這個機會,把腿縮回來,俯身過去,摟着他的脖子問他:“那你要不要給我面子,給他開個後門?”
“不會。”
陳池說得毫不猶豫,一點不留情面。
“一點都不給啊?一丁點面子都沒有?”蘇绾纏着他問。
陳池拿過旁邊的濕巾仔細地給指甲刀消了個毒,随手收起來,又扯了幾張紙巾把自己的手擦了擦。
“蘇绾,你要怎麼樣都行,但那隻限于你一個人,其他人不算。正好咱們把這個事說說明白,道南就這麼大的地方,認真找起來誰和誰都認識,那以後張三李四都來找你,我怎麼弄呢?所以,绾绾,這些事情上,我不能給你面子,我自己已經臭名昭著了,很多人罵我沒有人情味,你可能也要習慣,要受點委屈。我給你打個比方,我賺一百塊我可以都給你花掉,這個我願意,但是你不能妨害我賺這一百塊,這個道理你懂嗎?”
“哎呀,我懂,不用說得我好像沒有腦子,你放一百個心,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參與,也不會因此生你的氣。你按你的方式做吧。”
陳池扶着她的頭,想在她臉上找出幾分真假,接着說:“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你表叔條件和其他人差不多,我肯定把機會給他,總有這層關系在。”
蘇绾湊到他臉跟前,賊兮兮地問:“你怕我生氣是不是?你覺得我口是心非,心眼跟針孔似的,是不是?”
陳池垂着眼皮看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蘇绾笑起來,眼睛彎彎,“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放一百個心,我能理解你和其他人的處境,我無條件相信你,你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原因。”
陳池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會,把嘴唇壓在她的嘴上,什麼話都不用說,兩個人心裡都明白。
他曾經說過,他要找的伴侶就是全世界都抛棄了他,她一定要和他站在一起,互為腹背,一起浴血奮戰。
他其實都知道的,她就是那個人,但總怕虧欠她,怕她為難,怕她難受。
愛是誠惶誠恐。
期末考試考完的那天是個周四,熱得人動不動出一身的汗,外頭蟬叫的聲音熱鬧得比學生們放假的心還躁動。
那天中午在食堂,蘇绾收到陳池一條消息:今天晚上下班就回家,哪都不要去。
蘇绾嘴裡嚼着西蘭花,問他:什麼事這麼急?
那頭回過來一條,她看了差點把自己舌頭咬掉:我收賬,你還賬。
她拿着手機一個人傻笑。
一個同事在食堂門口碰見她,調侃道:“要放假了,蘇老師這麼高興?吃個午飯嘴角一直沒下來過。”
蘇绾忙點頭稱是,往外走路的腳好像不沾地。
烈日,蟬鳴,錦繡年華,最好的愛人,讓人心醉的愛情,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不過如此。
蘇绾把随身東西收了收出校門的時候五點多,太陽還挂在半空中,陽光照在臉上依然火辣辣的。
一中校門口亂成一鍋粥,住宿的孩子們拎着大包小包堵在門口,家長接孩子的車橫七豎八把學校門前幾百米的路堵得水洩不通。
蘇绾剛躲開一個撞過來的拉杆箱,有人從旁邊沖過來擋在她前面,一張還帶着稚氣眼睛狂熱的臉落入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