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的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蘇老師,你今天很漂亮,我昨天晚上又夢見你了。
她心頭一陣怒火起,狂躁在她的四肢百骸流竄,她雙手掩面,反複深呼吸。
她想把手裡的手機狠狠砸在地上,把桌子上的作業都扔到樓下去,想沖去教室裡把那個二百五罵一通,龌龊,幼稚!
小小年紀不學好,天天像下水道裡的老鼠在暗處盯着她,像變态一樣給她發一些發情的短信。
離高一的期末考試不到一個星期了,她忙得披頭散發,全年紀十八個班,她不求她教的班級名列前茅,但是總也不能是倒數後三名,她了解自己,好勝心強得很,她自己那關過不了。
這幾天她連家都不回了,偏偏那些應該發奮的人此刻還有心情發神經。
這件事要是處理不好,她可能會身敗名裂,這後果她承擔不起,年輕的學生頂多被人說一句,“年輕不懂事,沖動了一點。”
待那陣狂躁冷卻下來,她緩緩吐出心中的濁氣,撿起手邊的紅筆繼續埋頭批作業。
下午上課的時候,她踩着鈴聲進教室,教室裡還亂哄哄的,下課的騷動還沒平息。
她看見講桌上有一朵極小的紫色花,過去的幾個月,她看見過各種各樣的東西,各種顔色的花,她都當沒看見,然而這一刻,這朵無辜的紫色小花成了引爆炸彈的導火索。
她拉下臉,目光直勾勾盯着教室後面靠左邊的一個男生,死死盯着。
教室裡慢慢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孩子們沒有見過這個年輕漂亮的老師有過這樣的神色,過去的一年他們已經漸漸互相了解,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冰冷的眼神。
那個高高的男生在這樣的目光下慢慢低下頭,局促地縮在狹小的座位裡。
她移開目光,開始上課。
下課的時候,她歸攏了一下交上來的練習冊,說:“這練習冊還挺重的,誰來幫我一下,陳千,你來幫我把這些練習冊送到我辦公室。”
教室後面短暫地騷動了一下,有人笑着,有人發出怪叫。
那個叫陳千的男生邁着長腿跑過來,他穿着一件白T,像一陣春天的風,帶着植物的生機,帶着朝氣跑過來。
“跟着我,”蘇绾小聲說了一句。
這層樓的西面是高二的幾個班級,過了樓梯往前的東面是幾間實驗室,樓道裡空無一人。
蘇绾帶頭走到樓道盡頭,指指窗台,說:“把書放下。”
陳千上前,聽話地把書放好,他的動作有這個年紀特有的笨拙,長手長腳不知道往哪放好,他的眼睛一直躲避着蘇绾。
“你多大?”蘇绾問。
她冷冰冰毫不客氣的語氣讓對面的少年打絆,好像舌頭不會彎曲。
“十······十······六”
“你現在的成績要考上985還有點懸吧?将來能幹點什麼呢?我當年可是考上985的,我這工作也不怎麼地,但還算穩定,收入也還行,我長得也不差,你告訴我,我憑什麼要看上你,就算你現在二十六?”
總有一些人,有一些時刻,會成為擊碎某個少年玫瑰色泡泡的那塊石頭。
蘇绾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就知道她扮演的什麼角色,如果這是一部青春電影,她隻是一個手拿爆米花的觀衆,她肯定會無限同情和憐憫這個熾熱的少年,她願意去保護他的天真,但她不是觀衆,她的角色就是讓他盡快醒來。
“陳千,不要有幻想,你想要的東西靠你的實力去得到,熱情和渴望毫無意義,你現在要做的是讓你自己有充足的競争力,不要浪費時間。你去買件衣服也不能進門第一家看見一件買了就走,總要先逛逛,先把衣服大概看一遍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式的,對吧?道南就是你看的第一家,不要着急,去外面看看。好好學習吧。”
少年垂着頭,臉紅到耳朵根。
也許這個下午,是他往後人生裡的羞恥記憶也或者是他努力的開始,除了時間沒有人知道。
“回去吧。”
她說,伸手整理窗台上的練習冊。
少年很突然地擡頭,第一次直視她,那眼神蘇绾看不懂,他的胸膛起伏,喉結上下吞咽,好像要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蘇绾停下手裡的動作等着的時候,他毫無征兆地一扭頭就跑了,越跑越快,消失在其他打打鬧鬧的孩子中間。
他颠簸的青春正開始。
晚上快下晚自習的時候,陳池問她:“晚上還睡宿舍?”
人和人很奇怪,一旦熟到一定程度,一句普通的話,你就能知道他沒說出來的東西,比如這條消息,蘇绾甚至能想象他皺着眉頭不爽的樣子,他不高興了。
“等考完試回家,這兩天我睡宿舍。”
“我在門口等你,出來的時候過來車裡一趟,讓我看看你。”
這一句,蘇绾能想像他不情不願别扭的樣子,這讓她不由自主心情好起來。
她出來的時候單肩挎着一個印着“道南農商行”的白色帆布包,那包被裝得鼓鼓的,她穿着一件寬大的白T恤和一條牛仔中褲,把曲線藏得嚴嚴實實,頭發随意地堆在頭頂。
好一個樸實無華的女老師!
陳池坐在車裡看她走過來的時候心裡這樣感歎到,但是他的嘴角卻無意識地咧到耳朵根上。
要說這樣一個姑娘第一次在街上看見,他會心動嗎?他會見色起意嗎?
他清楚地知道不會,但是這會他看見她滿臉倦意地走過來,他心裡像泉眼一樣“咕咕咕”往外冒泡,軟得一塌糊塗,看她就像看一樣罕見的寶貝,那眼神都黏黏糊糊的,連她不修邊幅的樣子都想誇一句,“绾绾真厲害,”恐怕連她會吃飯,都忍不住想誇一句,“怎麼這麼厲害呢?”
那簡直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不是有病是什麼?愛情就是這麼邪門。
蘇绾對這一切全然不知,她拉開車門坐上來,車門還沒甩上,就撅着嘴往陳池懷裡撲。
陳池忙伸手把她抱住,幫她把肩頭礙事的帆布包拿下來,看了看上面的LOGO,調侃她:“發财了?”
蘇绾肩頭得了空,展開雙臂繞到陳池的脖子上,把自己的臉埋到他脖頸間,感受他滾燙的溫度和有力的脈搏。
“對,每天都發财,天天帶回去49份試卷。這包也不知道是誰的,在辦公室裡看見沒人要,我就拿來裝試卷,還挺合适。”
陳池的手托起她的頭,溫柔地親她的嘴唇,一下接着一下也不用力也不急躁,不帶情/欲,就是珍之又珍,讓她知道他心裡綿綿不斷的愛意,他嘴上從來不說愛,但他的愛又比誰都深沉。
“累壞了?”
他在離開她嘴唇的短暫間隙問她。
“嗯,好累。”
她說話聲跟小貓叫一樣,平時要溢出來的活力好像突然枯竭了,這讓陳池的心好像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痛。
“我回去還要批這一沓試卷呢,”她又說。
陳池聽了把她推開一點,跟她說:“我幫你批,有選擇題和填空題吧,這種我也能批,你給我個答案就行。快點,早點弄完你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