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道士蔔的卦,三天後是個吉時,一早要送去火化,下午申時要上山。
那天早上三點蘇绾就被蘇秀月叫醒,讓準備起來。
禮堂裡準備了早餐,給準備去殡儀館的親朋好友墊肚子。
三月正是倒春寒厲害的時候,早上三點自不比說是什麼溫度。
蘇绾踏出自己家後門,哆嗦了一下,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擡頭看見天邊有幾顆星星,低垂在連綿起伏的大山之上。
她不知道她奶奶是不是也曾經在這樣的早上擡頭看過遠山,和她現在看到一樣的山,那些山在那裡有千年了嗎?
奶奶,你剛去那邊還習慣嗎?
她低着頭頂着寒風往禮堂走,被已經吃完往回走的陳池攔住,
“你就穿這點衣服?知道什麼天氣嗎?”
蘇绾吸了下鼻子,“我沒有帶厚衣服回來。我媽媽也沒有。等白天太陽出來就好了。”
陳池沒說什麼,看着她像被霜打過的小白菜一樣一個人往禮堂走,那背影在黎明的黑夜裡說不出的蕭瑟和可憐。
四點左右,大家上了車,往殡儀館開去。
道南的殡儀館在北山裡,從長南過去要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車程。
到了那兒,天才開始蒙蒙亮。
大家下車在大堂裡等,或者找個台階坐着,那裡沒有空調,山風吹過,吹得人滿臉起雞皮疙瘩。
蘇绾在大廳的塑料椅上坐了一會,衣服被凍透了,她不得不站起來來回走動,甚至走到大廳外去看了一眼四周的大山。
她看着大山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呼吸着清冷帶着植物香氣的空氣,聽見山間婉轉的鳥鳴,突生一種宿命又卑微的感覺,這一刻她對奶奶的離去開始有點釋懷,每個人都不過是一顆塵埃,總歸會有歸期,不用強求。
她收到一條短信,“下來,到停車場來。”
她踏着三月早晨的陽光走到他的車旁。
他打開門讓她上車。
車裡的溫暖讓她打了個哆嗦。
陳池遞過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穿上。凍成這樣還一直站外面。”
蘇绾不推辭,接過來套身上,也管不了是誰的衣服。
“在車裡待一會再上去。如果冷給我發消息,再上車待一會兒。”
到了下午,上山送行的隊伍從隊首看不見隊尾,蘇德昌在長南的地位得到最好的佐證。
隊伍前頭的是至親的兒孫,都穿着白色的孝服,蘇秀月一輩腰間要紮麻繩,蘇绾卻不需要,她穿的白色上衣還是古時候的樣子,對襟,下面是白色的長裙,頭上紮白色的額帶。
隊伍行進的路兩旁都提前安置了煙花,有兩人專門在隊伍到達前點燃每個煙花,讓故去的人走得熱熱鬧鬧。
隊伍走一段要跪下再起身繼續走,孝子要在前進的路邊提前跪好,迎接來到的隊伍。
蘇绾因為上午在山上的頓悟本來心情已經相對平靜,可看到他爸爸跪在路邊的草席上,一個大男人眼眶發紅,寒風吹着他的頭發,他的表情迷茫又疲憊。
她心裡一陣疼痛,情緒如山崩,哭得跪下就直不起腰。
她緊緊握着套在手腕上的玉镯。
這是陪奶奶走的最後一段路,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她要長眠的地方,她是不是還想回她天天挂在嘴上的上王葛,那裡長眠着她的父母。
她還記得奶奶溫暖的手摸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此生都不複相見,離别是如此讓人心碎。
送喪的隊伍後面是村裡的人,長南民風淳樸,就算不沾親帶故,凡是村裡有人走了,大多都會去送一送。
陳池跟着隊伍走兩步停三步,他看着遠處那個背影,那個單薄的肩哭得一抖一抖,看她雙膝直直跪在布滿石子的路上,看她哭得直不起腰。
怎麼會有人有這麼多眼淚?那眼睛就像不枯竭的泉眼一樣。
她的感情如山洪一樣熱烈。
他看了一眼随風招展的白幡,漫天飛舞的白色圓形紙錢,他的心裡生出一些陌生的多愁善感,他第一次明白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不明白那叫宿命。
送老太太上了山,這天晚上和第二三天還有幾場儀式。
靈堂還沒有拆,隻是沒有了棺木,顯得空蕩蕩的。
穿道士服的祭祀人手拿寶劍,圍着一個燒着經書的大火盆,一會兒舞劍,一會口中喃喃有詞轉圈圈。
那燒的往生經,有些是老太太自己生前念好留着的,有些是她大姑姑專門為母親準備的,希望她在下頭衣食無憂。
每扔進去一沓黃紙,那火苗就“騰”地竄起來,帶來一點點溫暖,好像老太太真的收到了一樣。
蘇绾和父母還有姑姑們都在旁邊坐着,心不在焉地看着道士做法,有時候閑聊幾句。
二姑姑說:“我怎麼看這幾天下塘角的人來了好一些,現在來往多了嗎?”
蘇秀月揮開飄到眼前的一片灰燼,“也還那樣,不過德喜和他們來往多了,連帶着也和我們有些接觸。”
大姑姑接口道:“我看這些天那個陳池盡心得很,幫了不少忙,這是難得的很。”
蘇德昌的臉經過這些天難掩疲憊,到底是年紀大了,他說:
“是,這場喪事最讓我意外的就是這,沒想到這個人這麼有情有義,我們自己家的兄弟也不過就是如此。”
蘇绾聽見他們說的話,掏出手機給他發了一條消息:謝謝你。
那邊很快回過來:你什麼時候回去,我讓陳河送你。
一陣火焰猛地騰到半空,來勢洶洶,想要吞沒一切。
她在手機上打出:為什麼不是你送我?
她等了很久那邊也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