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德喜喊她,她抿着嘴站着沒動。
蘇德喜看她這樣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咧嘴笑了,
“怪我,怪我,小姑娘要面子,陳池那輛破車誰要坐?喜叔給你換一輛,來,坐陳濱的吧,奔馳。”
蘇绾仍然站着沒動。
陳池說:“你先安排你嫂子一家吧,三個孩子在這吹冷風,讓他們坐陳濱的車吧。”
蘇德祿兩口子頭天又鬧了一場,蘇德祿直接失蹤了連帶着他的車。
他老婆王培培神色委頓,帶着三個孩子,強打起的精神,維持着臉面。
蘇德喜這才看見自己的三個侄子侄女,趕緊讓他們上了陳濱的車。
他又回頭對蘇绾說:“沒事,绾绾再等一會,坐喜叔的車,邁巴赫,不丢臉吧?”
門口也沒幾個人了,蘇德喜安排安排也就趕緊鑽進車裡往城裡去了,畢竟那邊的客人也等着他這個主人。
蘇德喜這輛車裡除了蘇绾,還安排了三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花白頭發,佝偻身材。
蘇德喜見了誰都能開上玩笑,他和後排的幾個老人聊得熱火朝天。
其中一對是夫婦,說起他們不争氣的兒子,在外面欠了很多錢,他們兩口子進廠人家不要,隻能在家做散工,修路挖水渠,摘桃割麥,沒有他們不做的,一天不過掙一百五,兩百一天的活别人嫌他們年紀大不要他們。
蘇德喜難得斂了臉上的笑意,正正經經地開導他們。
蘇绾瞟了一眼後視鏡,看見一輛銀灰色的雷克薩斯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過了一個紅綠燈,那輛車不見了,等她再一看,又出現了。
陽光照在前面擋風玻璃上,白花花一片,她看不見擋風玻璃後面的人。
蘇德喜這兩年的人脈廣,這場宴請整整四十五桌,包了整個雍和的一樓,菜品像流水一樣端上來,澳龍,螃蟹,東星斑應有盡有,規格拉到頂,好好展現了迷人眼的富貴。
蘇绾碰到了好久不見的蘇漫,她小時候的鄰居姐姐,兩個人坐在一起頭靠着頭嘀嘀咕咕,一會又笑得嘻嘻哈哈。
同桌有個阿婆,一直看着她們,砸吧她幹癟的嘴巴,
“你看年輕姑娘多好看,看了就讨人喜歡,跟春天裡的麥苗一樣。人老了就讨人嫌,皮膚跟雞皮一樣。”
蘇绾笑嘻嘻地跟阿婆說了幾句,專門起身幫她倒了一杯飲料,這個阿婆拿手梳理頭發看着她笑眯眯的樣子,讓她想起她奶奶,她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說不出的心酸。
蘇漫的老公季耀坤坐在另一邊,笑着問蘇绾是不是單身,說有人拜托他給介紹一下。
蘇漫看熱鬧不嫌事大,讓男孩子趕緊過來。
于是過來一個人高馬大有點壯的男青年,一笑臉上兩個米粒兒大的酒窩,人看着幹幹淨淨很讨喜。
在衆人的注視下,兩個人加了微信。
蘇漫懷孕了,孕婦都尿頻,蘇绾陪她去上衛生間。
她扶着蘇漫胳膊站起來的時候,感受到很多目光的注視,她想可能是她和蘇漫兩個大個子比較引人矚目,倒也沒當回事。
等她從衛生間回來的時候,她感受到在人群中一道強烈的注視,她本能地回望過去,對上陳池還沒來得及轉開的目光。
他離着十幾米遠,坐在天花闆垂下的一個大水晶吊燈下面,他旁邊坐了一個秃頂腦袋發光的中年男人,男人正跟他說話,他臉上帶着社交的微笑,好像在聽别人講話,眼睛肆無忌憚地望着蘇绾的方向。
蘇绾心跳得飛快,先轉開了視線,安靜地陪蘇漫走回位置上。
蘇漫後來問她,“怎麼啦,突然好像不高興了?”
她隻是笑笑,把頭靠在蘇漫的胳膊上。
年二十六那天晚上十點多,陳池帶着陳河剛從楊帆出來,在門口被旁邊沖過來的陳永富攔住了去路。
他沖上來雙手握住陳池的手,跟他說:“陳總啊,一直約不上你們,這麼巧今天在這碰見了。你們一定要賞光讓我們請你們吃頓飯,年前無論如何要抽個空。”
他的神情頗為激動又帶點熟絡。
他那張營養充足的臉,油光水滑,臉色紅潤,他身上那件黑貂毛的短夾克,讓他看起來像個矮樹墩。
相比他的激動,陳池幾乎沒有表情,他等着對方說完,不着痕迹把手抽回來,
“自己人不用見外,心意領了,年前飯吃得想吐了,你讓我歇歇吧。”
陳河也上來說了幾句,把陳永富打發走了。
他們并排朝停車場走去,年跟前了,楊帆這樣的地方門庭若市,偌大的停車場不停有車進進出出。
陳池拿出車鑰匙“哔”地一聲,旁邊一輛黑色的SUV應聲開了鎖。
陳河不大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草,你什麼時候換的車?”
“剛剛提回來的。怎麼我不能換車?”
陳河圍着龐大的車身轉了一圈,回到車頭那裡,伸手摸了摸那個被翅膀環繞的B,
“誰不讓你換了,不是你以前一直不換嗎?我以為你那車有什麼講究,怎麼突然說換就換了?”
“想換就換了,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你不是不喜歡賓利嗎?還是SUV。”
“隻有這個年前有現貨,加錢就可以開走。不想等。”
“果然是豪橫,我就不一樣了,等了大半年,為了決定買哪輛又猶豫了半年。不對,不對,是我自不量力了,不應該問你為什麼買這輛,你今年買這輛,明年可以買另一輛,一年買一輛。”
陳池打開車門,回頭怼他,“你以為我是你,錢多燒的?年初的事咱們都要引以為戒,永遠留一手,該做的隔離要做好安全隔離。”
陳河點點頭,說知道。
陳池俯身打開手套箱從裡面拿出兩個鼓囊囊的紅包遞給他,
“這是給兩個孩子的。”
陳河接過來,拿在手裡敲了敲,笑得眼尾開出兩朵花,
“替他們謝謝伯伯。不過我這光拿多不好意思,什麼時候輪到我給?”
“你把心放肚子裡,該你出的錢一分少不了,你攢好就行。”
“今年我嬸嬸沒把你趕出門跟你斷絕關系?”
陳河笑得跟個孫子一樣。
他比陳池小幾歲,跟陳池和陳海都是本家,房子都是屋前屋後的在一起,和家裡人也熟。
小時候他是老實孩子,隻敢偶爾跟在他們後面跑跑,父母眼風一掃過來,就得連滾帶爬地回家。
陳池他們出去混社會的時候,他還老實呆在學校裡,日日在熄燈後的被窩裡打手電看書,希望能光宗耀祖,後來他連個大學也考不上,他和他的父母就死心了。
他出了社會以後幹過好幾個事,一直也沒有穩妥的着落,逢年過節,陳池他們回了長南,他是很喜歡跟着他們玩的,每次少不了被父母罵幾頓。
後來陳池自己出來支起攤子的時候,他就跑來幫忙了,兩個人一起搬貨,送貨,什麼都一起幹過。
這些年為了孩子上學,他們一家一直住城裡,長南是回得少了。
陳河不是什麼絕頂聰明的人,也不像陳池到哪都很難讓人忽略,他就是個扔人堆裡都很難找到的普通人,但是他最可貴的是心态好、踏實,既然自己不夠聰明,就加倍努力,和人相處特别有自己的一套,姿态放得低,誰說都笑嘻嘻,最後他和誰都能處得來。
這是一種極大的天賦。
陳池揮手讓他走,自己一腳油門踩下去,這輛新的龐然大物發出轟鳴聲,咆哮着駛出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