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自從進入臘月天一直很冷,人人都說從來沒這麼冷過,羽絨服穿上再下不了身。
蘇绾雙手插口袋裡,縮着頭往後門跑,夜風吹得人瑟瑟發抖。
跑到自己家和表叔家夾道的時候,和一個人差點迎頭撞上。
這夾道兩旁是小小的花壇,中間有條能容兩三個人通過的小道,沒有路燈,在兩棟房子的陰影裡,光線晦暗。
她起初隻看見一個人影,吓得心頭一跳,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她看見了一雙特别亮的眼睛,在黑夜裡像手電一樣,她的心跳得更快,仿佛有預感。
“跑這麼快去哪?”
黑暗裡,那個低沉的聲音問。
這下她看清了,頭發很短,眉骨很高,眼睛像鷹隼的人,她隻認識一個。
“我忘帶鑰匙了,看看後門是不是開着。”
她裹了一下身上大大的羽絨服,這衣服下擺太大漏風。
陳池掃了一眼她的穿着,大大的羽絨服,短到大腿中部的短裙,一雙幾乎透明的黑絲襪,一雙單鞋。
“現在幾度?每天穿成這樣,腿不想要了?”
“還好啦,也不是每天都穿。”
她回答,帶着年輕人特有的頑靈不化,滿不在乎。
“繼續忍,有本事别抖啊,抖什麼?”
“抖一下有什麼大不了的,誰冬天吹了冷風不抖?”
她索性不裝了,輕輕打了個哆嗦。
“非得冬天穿夏天的衣服才好看?你怎麼不穿短袖T恤呢?去年冬天那樣穿不是挺好看,約會就非得穿着這樣?”
蘇绾凍得腿沒有知覺了,她挪了挪兩條腿,求饒地叫道,“叔叔,能讓我回家吧?再說下去我要凍僵了 。”
她的嘴不知道塗了什麼,在昏暗的光線裡亮晶晶地,她一說話,聽者的目光全被吸引到她的嘴唇上去。
前頭不知道誰在放煙花,一顆接一顆“嘭嘭”在空中開煙花雨,短暫地照亮他們倆的臉。
他有幾秒沒有說話,臉上也看不見什麼神色,隻看着她的臉在煙花下忽明忽暗,過了一會才說,
“回去吧,以後多穿點。”
蘇绾二話不說擦着他跑走,仔細看那步伐很不自然,像一隻企鵝,這是硬生生把自己雙腿凍僵了。
跑了幾步就到了後門,她伸手一擰把手,發出懊惱的叫聲,“NO”,經常不鎖的後門這天也被鎖上了。
她嘴裡罵罵咧咧,忙給她媽打了個電話,她媽媽讓她等着,還沒等她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她一時不知道怎麼辦,站在那裡咬起大拇指甲蓋,快半夜了,哪裡都去不了。
陳池一直在過道裡沒有動,聽她在那自言自語,他從黑暗中走出來,像看傻瓜一樣看着她。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羽絨服遞給她,“拿着,裹在腿上。我去把車開來。”
他脫了外套身上隻穿了一件黑T恤,蘇绾忙把衣服推回去,
“不用,你趕緊穿回去,這天氣穿T怎麼行?”
“讓你穿你就穿,我不比你抗凍?”
他不由分說遞過來,塞到蘇绾手裡。
蘇绾看着他輕快跑走,手裡的衣服還帶着他的體溫,她不由自主把臉靠近衣服使勁聞了聞。
他的味道直沖腦門,她曾經在他身上聞見過的強烈的荷爾蒙的味道,她臉有點燙,趕緊把衣服拿開裹在自己腿上,瞬間的溫暖讓她覺得幸福具象了,幸福就應該是這樣的。
沒兩分鐘,那輛雷克薩斯悄無聲息地停在她跟前。
她不用别人招呼,立刻打開車門坐進副駕。
車裡和車外兩個世界,她發出滿足的歎息。
陳池已經把熱空調開到最大。
他扭頭看着凍得像鹌鹑的蘇绾,問她:“夠不夠熱?空調可能還要一會。”
“夠了,夠了”蘇绾凍得臉僵硬,說話含糊不清。
“那個男的值當你這樣嗎?”過了一會他突然說。
“不是的,也不是為誰,就是有時候想打扮一下。”
她抱着自己的腿,有點懶洋洋地說,突然的溫暖讓她原來被凍得發硬的身體和意識開始發昏。
她沒有意識到和這個人在一起她完全沒有防備。
“你記住,你不需要讨好任何男人,讓他們來讨好你。如果你總是感覺不自在,那個人總是挑你毛病,你讓他有多遠滾多遠。聽見了嗎?”
“嗯”
“暖和起來了嗎?”
“好了,衣服還給你。”
她把蓋腿上的衣服遞過去。
“急什麼,又不問你要錢,繼續蓋着。”
那煙花還是在“嘭嘭”地炸上天。
兩人都不說話呆了一會,這場景一點都不陌生,想起去年他們經常這樣在車裡待着。
“和新同學新老師處的怎麼樣?”他後來問。
“挺好的,一切都很好。”
他們再沒有說什麼,一左一右地坐着,窗外微弱的燈光打在他們身上。
陳池扭頭盯着窗外的遠山輪廓,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狗叫,他一回頭看見蘇绾蜷縮着身體,頭歪在窗戶上。
她睡着了。
她的嘴微微張着,塗着閃閃口紅的嘴唇,欲說還休,窗外路燈照進來黃色的燈光把她的睫毛照得一清二楚,本來蓋在她腿上的羽絨服大半滑到地上去了,她長長的腿蜷縮着全露在外面,短裙滑到腰間去了,連她的内褲都若隐若現。
秀色可餐又毫不防備。
他的眉頭擰起來,實在該好好教訓下。
臘月23那天,蘇德喜要在城裡擺宴,因為這一年他媽住了一回院,親戚朋友都去看了,按照長南的規矩,病人好了後要設感謝宴,因為他們平時不在家就等到了年尾大夥都回來了擺。
這天一早他就挨個打電話去催,剛過了10點,他家門口就聚了烏壓壓的人,村裡有些上了年紀的人不開車,車多了飯店門口也不好停,所以一般是大家擠擠就去了。
蘇德喜性子喜歡熱鬧,再沒有這樣的場合能讓他高興了,他笑得紅光滿面,像個總指揮,大手一揮,安排一輛又一輛載滿長南人的車往道南開去。
蘇绾賴床起得晚,等她到她表叔門口的時候,門口隻有幾個跟她一樣來得晚的人,她父母是蘇德喜的近親,這種場合要拿出半個主人的架勢幫襯,一早就載着滿滿一車五糧液和紅酒去城裡了。
她雙手插口袋裡站在蘇德喜身邊等着人載她去。
這天她穿了一件到腳踝的羽絨服,一雙UGG還帶了一個羊絨的帽子,全副武裝,因此也不覺得冷,耐心地等着她表叔看見自己。
她百無聊賴地拿腳踢路邊的鞭炮殘骸,一不小心,鞭炮裡殘留的火藥粉末撒了她一鞋面。
“來,绾绾,你跟陳池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