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問心有愧,輕則境界跌落,昔年修為盡皆消散,重則走火入魔,死于衆人圍剿刀光劍影中。
一千餘載轉瞬而過,付遲月很清楚,自己從未背棄當初的誓言。
這便是道。
不為結果,不為外物,隻為順從當初的本心。
“願世人不為魔氣所困擾。”
是以,她收下仙魔混血的李慕風,悉心栽培,将其作為自己的親傳弟子培養,向其灌輸“人”的理念與道德。
可惜,她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僅僅證明了一件事:魔氣對人類的影響植根于根骨,潛移默化下,無人能夠抗衡心性在魔氣侵蝕下的扭曲。
人的教化,終究不起作用。
但她并不後悔,哪怕自己從未追尋到正确的解救之法,付遲月也并未背棄過自己在天道前許下的誓言。
系統已然告知遲月,未來不久便會出現天道眷顧的氣運之子,領悟了如何用靈氣消弭魔氣中肆虐的暴戾殺意,将其轉化為不會影響人類心性的法門。
而付遲月曾經所做一切,也并非毫無意義。
天道之子無意中獲取了她記錄生平所遇到的所有關于魔氣事件的手劄,并從中獲得了解決之道的線索。
在天道之子看來,手劄的主人是無名氏。沒有人知曉那個被修真界以叛徒之名清剿的正道魁首,和這本手劄之間的關系。
就算已知既定的結局,也可以選擇自己前行的道路。
這便是道。
求道者,不為外物所擾,不因凡塵所困,所行之路皆映照本心。
那是過于珍貴且純粹的赤子之心。
付遲月早已死去,繼承了她全部記憶的遲月對過去的自己理解,卻并不完全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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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見了被蜃拖入幻境的李慕風,他似乎因為由蜃編織出來的謊言而心神大亂,付遲月并未做出任何反應。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
這是她曾經給李慕風上過的第一個道理,也是師徒訣别所要學會的最後一課。
柳随玉身為殘魂虛弱不堪,因禍得福,反而被蜃忽視掉,得以在幻境中保持神志。
周圍景色千變萬化,似乎蜃也在苦苦思考該用什麼樣的夢魇困住自投羅網的獵物,終于固定在了一個對柳随玉而言相當陌生的景象中。
“看來是我死後發生的事情……”柳随玉若有所思。
師叔看起來要比之前更鋒利冷淡,渾身的殺伐之氣令所有第一次看見她的人都不會關注本來令人矚目的容顔,反而會将目光放在她的劍上。
劍并未出鞘,卻萦繞着一股血腥之氣,因為染上了過多魔族乃至修者的性命而顯得污濁,不似靈氣鑄就的仙劍,而是沐浴在屍山血海的魔劍。
她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跟着些許修者,他們的眼神中充盈着敬畏,以及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戒備。
“付遲月,她恐怕早就入魔了吧……”一位修為略低的修士低聲詢問身旁的同伴,卻收獲了旁人恐懼的目光。
“你小心些,不要亂說話了!”身旁的同門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轉頭望向前方正道魁首冰冷的背影,見她毫無反應才松了口氣。
回去一定要狠狠教育一番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師弟。
此時付遲月已然初入大乘,對于周圍人隐含敬畏以及恐懼的眼神自然能輕易察覺,但她并不在乎。
她手裡沾染了太多鮮血,同為修者,懼怕自己再正常不過了。
更何況……
她用靈力探視着手中的寶劍,感受到靈氣中逐漸滋生的難以去除的駁雜泥濘,面色如常,沉靜似水。
付遲月已是大乘期修士,在此方世界中或許比她的修為更加高深的修者不過一掌之數,對于普通人難以解決的問題在她這個層面也基本上可以迎刃而解。
但……如果她也入魔了呢?
魔族迄今為止,并未出現修為臻至大乘的尊者,或許是因為天道不允,也或許是時機未至。
僅僅是對抗沒有領頭者的魔物尚且如此費力,倘若自己真正堕入魔道,或許再也沒有人能夠制約嗜血殘殺的魔族入侵。
付遲月已經看見了自己的結局,堕魔,或者在堕落以前死亡。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前者或許能讓她長久地活下去,甚至超越當前的境界,但對于付遲月而言,不過是一則空談罷了。
此非我願。
道不為人的結局所改變,哪怕明知自己身處沒有明日的現在,所有的抉擇也并非毫無意義。
在迎接終幕到來前,付遲月還有未竟之事。
比如,親手設計自己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