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風心中的悲哀之情驟然升起,心中的空洞似乎被某種沉重的思緒占據。
他逐漸明晰遲月對于魔族的态度為何從未轉圜之地。
魔族,的确無可救藥。
他們體内的血脈恰似某種罪孽深重的詛咒,哪怕擁有酷似人類的外表和聲形,也終究與人類走向了相同的方向。
李慕風甚至開始怨恨自己身上的人類血脈。
人類的那點良知令他無可避免的愧疚,無法做到像純粹的魔族那樣用他們特有的邏輯诠釋一切罪惡。
半人半魔,卻非人非魔。
天底下唯一完全知曉他來曆的師長已然死于無人的深淵。
從前為何自己卻被蒙蔽了雙眼,以至于一廂情願地産生怨怼,又自導自演地殺害了師傅呢?
不對,不對不對!
他此時正身處于蜃的環境之中,這一切不過是蜃編造出來,侵蝕人心智的噩夢,要他神魂不守,最終被無限放大的欲念吞噬!
師尊的的确确,被魔氣侵蝕,即将堕魔。
而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提前将她的真面目揭露在世人面前,讓所有人都看清她的真面目!
一聲輕嗤在耳邊回蕩,似乎在嘲笑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細細探究起來,卻不知是何人發出的。
他看向付遲月所在的方向,密密麻麻的痛意漸漸吞噬了李慕風封閉的心靈,隐隐綽綽地,卻越來越不容忽視。
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理解師尊。
他隻是用自己的眼光注視她,解讀她,卻永遠無法靠近她任何一點點。
明明他們已經是世間關系最為緊密的師徒,作為弟子的自己卻永遠無法抓住她的身影,無法在她心中長久停留。
所以他設計了師尊的死亡。
可是……直到最後一刻,師尊的眼神仍然沒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清晰地記着遲月被刺激刺穿心口時的眼神,不是悲哀,不是難以置信。
唯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以及一絲微薄地,對弟子最終同自己走向陌路的歎息。
李慕風明白,自己将永遠也無法得到答案了,對這個問題的渴望将化為心魔,阻礙在他修行的所有關口,直至死亡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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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遲月并非天生毫無七情六欲,不受世俗凡塵的侵擾。
青年時資曆尚淺,少年意氣風發之時,她亦會欣喜山間鳥鳴鹿啼,沉浸徘徊于凡塵煙火之間。
遲月最愛化身為俠客,遊蕩于山川河流,村落市集,見世間百态。
可是,見識愈多,也就越明白人惡意深不可測,也明了善意的珍貴難尋。
如何守住自己的本心?
這是道的起始,也是修者需要自始自終貫徹的準則。
找到自己的道,已是世間難事。
自始自終貫徹自己的道,遠比尋求答案更加艱難,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她見過太多太多在魔氣侵蝕下骨肉相殘,好友反目的戲碼。
劍下奸邪惡魔的性命亦是數不勝數,她從來不會手軟,總是心中總會閃過些許遲疑,但為了避免更多悲劇的發生,遲月必須盡到自己作為仙道修士的責任。
無謂殺戮并無意義,治标不治本。
可是,停下殺戮鑄就的堅固防線,最終殃及的,是更多無謂犧牲的凡人。
但她心中明晰,這也不過是一種手段,就像病入膏肓者不得不面對即将到來的死亡一樣。倘若有良藥能醫治這樣的疾病,沒有人會選擇死亡。
比起殺人,遲月更喜好救人。
盡管她是劍修,但從她明晰自己的道路的那日起,遲月就很明白,自己手中所握的——乃是以“拯救”為根基的劍。
從始至終,遲月都不曾忘記自己在天道前立下的誓言。
“你想好了?”
“是的,我想好了。”
她的師傅隻問了這麼一句。
“哪怕要背負所有的罪孽與殺戮,你也不會後悔?”
師傅歎息,他已然知道弟子的選擇,也知曉她未竟的路途将會多麼孤單漫長。
所有人都有選擇自己的道的權利。
在天道的注視下,并非所有正道修士都會選擇舍己為人,自我奉獻,但一旦他們選定了自己将要堅守的道途,便相當于同天道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