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常常會想到死。”她朝他微笑了一下,假裝這是一個天真孩童随口提及的比糖果還要輕松的話題。
瑪麗沒想到自己會把這想法告訴他們。布萊姆和萊雅莉就像是那種人人都會夢想擁有的父母。他們帶着溫柔的神情看着你,那麼親切又聚集會神地聽你講述,讓你感到自己需要把心裡想的一切都告訴他們。
“常常嗎?”布萊姆又問。
“是的。”
“瞧瞧你現在的模樣,誰也不會這麼說的。”萊雅莉用手肘的一側頂住她丈夫的胳膊,插話道,“你看起來多快活。可以請你把黃油碟遞給我嗎?”
“是的,我很快活。”瑪麗繼續故作單純地回答她。
撒謊是罪過,尤其是那天晚上,當着米德蘭一家的面,她感到格外不好受。但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告訴人家,她從小受到教會與工會的雙重監護,每周接受三次嚴苛的訓練,為的是将來能和一些會魔法的蝙蝠作戰吧?
她又想起佛克薩神父,想起她沒有吃着救濟院裡再少一分便活不下去的食物、沒有病倒不起、或是遇到種種意外一命嗚呼,這全歸功于他。更重要的是,她想起他灰暗的小眼睛,扁平的大腳,發紅的浮出青筋的兩隻手。他對她不像米德蘭一家一般親切和氣,衰老的臉上布滿皺紋,由于沉默寡言的緣故顯得格外兇狠。可是他隻有在面對瑪麗時,才會唠叨、擔憂、歎氣,那雙呆闆的眼睛也仿佛重燃了一點光明,就好像是瑪麗使他振作起來了一樣。
她的seed如果曝光,教會便無法包庇她,隻能依法處置她的案例。那麼在她身上投入的數年密不透風的保護、昂貴的訓練與教育,也就全都泡了湯了。
瑪麗是佛克薩神父唯一的希望,并且還有其他許多人都指望着她。她不能說出那個秘密。她必須成為一名血獵。
次年的夏天熱得令人受不了。瑪麗簡直不敢相信她已和特瑞相識一年。
她已經很習慣和他待在一起。她開始意識到他長得很美。蒼白的臉、火紅的頭發,目光是那麼真摯純潔。她真的很喜歡和他談天說地——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話——他會突然停下來,凝神聽着她的話,然後沉思幾秒才認真地回答她。多麼好的人,将來他會變成什麼樣呢?
這個問題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瑪麗的腦海裡。她不明白自己何必瞎操心。他還能變成什麼樣呢?不是每個孩子都要在十歲時學着炎魔、劍魔、龍類的特性,又該用何種魔法同它們戰鬥的。他有富裕的家庭,對他關懷備至的父母。大夥将來要走的路他都會走。而瑪麗隻有一種未來,并且由不得她選。
近來她的血獵課程還算順利,伯明翰的工會分部向教區當局提議了好幾次,說他們明年就想破格招募她。事實上,從瑪麗的案例被上報的第一天起,他們就迫不及待要吸納她,瞧瞧她有什麼能耐。佛克薩神父以她的身心靈健全為由,将這日期延後了許多次,可是它不能被無止境地推遲下去。如今她距離成為一名基層血獵隻欠缺最後一門課程:辨别與追蹤魔物的seed。這是一項高深困難的魔法,他們甚至向倫敦區域的工會調來一名專員在夜間培訓她。那名女士的名字叫做迪米特拉,她專攻于此術。
是啊,瑪麗想道,她會成為一名血獵的。這毋庸置疑。即使她不能留在他們身邊,她卻可以保護很多人,也可以保護他們。一整個夏天,瑪麗都周而複始地讓這個想法填滿自己的思想。她心中産生了甜美同時又幾乎是悲痛的情緒。也許是她心中思慮紛亂的緣故,也有可能是因為迪米特拉女士隻在晚上教學,她的搜尋魔法學得很糟。兩周過去了,隻要迪米特拉女士離開超過十英尺,她便感應不到她。而其他的魔物鬼怪,更是連邊兒都找不到。
倫敦專員迪米特拉女士并沒有對她失常的發揮表現出失望的樣子。事實上,她一邊喝着杜松子酒,一邊眯上眼睛、氣定神閑地拍着瑪麗的肩膀,觀摩着她屢次的失敗。她恐怕是在為自己這份薪水掙得如此易如反掌而感到得意。
“沮喪什麼,這可是重大難題。世上能自如掌握搜尋魔法的,除了我家族的人,我還沒見過超過三個咧。”
瑪麗嚴肅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拒絕了迪米特拉女士朝她手邊遞來的酒瓶。她試着抖擻精神,朝四周環顧一下——四周依然一片死寂,除了黑夜中啼叫的枭鳥以外什麼也沒有。長滿庭院的翠綠的荨麻在夜色中變成濃郁的黑色,院子外面矮矮的丘陵綿延至視線之外。
“西北邊那棟老房子裡面住了人家嗎?他們是誰?”迪米特拉突然說道。
“您說米德蘭一家嗎?那家的兒子是我的朋友。您是為什麼才問的呢?”瑪麗回答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哦,沒什麼,孩子,隻是有一個無害的幽靈罷了。你知道的,在靠近山林的地方時常出沒那種東西。咱們别去打擾他。”
“您能确定他是無害的麼,女士?”瑪麗警惕地皺眉。
“我十分确定。願他上天堂。”迪米特拉女士朝她笑了笑,語調輕松,不過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
“您是怎樣感知到這麼遠的鬼魂的?天啊,看來我要和您學的事還多着呢。”
“哈哈,找到對你無害的鬼魂,比感知對你有害的東西還要難得多呢。不過有一天你會學會辨别的。那時候——”
一彎月亮灑下清澈的光,星星隐沒在白色的薄霧中,迪米特拉女士神秘莫測的聲音像是漂浮在夜色中。
“你會巴不得自己不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