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上報,别獨自處理——這是二十年前他進行再培訓時,被首要提到的規定。而教區之所以派人來專程“培訓”他,倒不是因為他消極怠工、或是觸犯了什麼條律,而是出于一場他無力回天的不幸。
佛克薩神父對那場悲劇曆曆在目。憤恨的火焰在他渾濁的眼珠下隐隐點燃,那火焰在過去也曾蔓延在他的家鄉霍普敦村,将屋舍、牲畜、人的性命統統納進煉獄般的熾熱的火浪中。
在那場吞噬了整個城鎮的大火中,一個頭長犄角的紅發男人——如果還能稱他為人類的話——悠悠閑閑地站在石鐘樓的塔尖上。随着火勢開始爬上鐘樓,屋頂發出轟鳴的響聲,然後便像蠟一般融化了。佛克薩神父親眼看到,那個頭發與城鎮中升起的火焰一樣紅的男人打了個哈欠,用長得像魔鬼一樣的手指甲挖了挖耳朵,從他的背後瞬時展出一雙醜惡的黑色翅膀。那對翅膀撲扇着,攪動着空氣,掀起一陣滾燙的熱浪,将那男人的矯健的身軀托起。他像地獄中兇惡的雄鷹一般淩駕在霍普敦村,就這樣飛走了。
火災過後,伯明翰教區領銜主教立刻派文員抵達了霍普敦村,向大受打擊的佛克薩神父進行了有關魔物與吸血鬼引發人道災難的培訓,其中詳細提及了對于堂區内seed擁有者的保密與保護措施,以及後續與血獵工會對接的手續。簡而言之,seed擁有者受到教區的保護,往往被血獵組織吸收,成為抵禦魔族、血族及其他超自然生物侵襲的最前線。而與此同時,為了掩人耳目,也是為了打擊新教異教徒的氣焰,普通的婦女時常被誣告為女巫并成為人類血獵的替罪羊。
盡管如此——佛克薩神父時時警告瑪麗,她剛到了調皮惹禍的年紀——一旦seed持有者在人前展現了魔法,那麼教區也是包庇不得的,隻能按照常規的程序對擁有seed的人進行宗教審判。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教廷對那些被判巫術罪的女人會受到什麼樣的處決。
佛克薩神父對小瑪麗寄予厚望。她年幼便展現的強大神迹令這名年邁的監護人不得不确信,這是他即将大仇得報的天啟——瑪麗是主為了他的救恩而賜給他的。與血獵組織對接後,各個部門都看重瑪麗的天賦與潛能,于是,從她四歲開始便有臨近的血獵工會遣派專人對她進行每周三次的訓練。
如果運氣好的話,瑪麗将會在十四歲後成為一名正式的血獵,從此戎馬一生,過上膽戰心驚卻不愁衣食的日子。瑪麗對此感到感激。如今她九歲,除了血獵特訓以外,還在替佛克薩神父分擔堂區救濟院的雜事。那些與她出身差不多的孤兒,個子都很矮小,腰細得仿佛一折就斷。他們成天從事着救濟院分配給他們的剝線、制作繩子一類艱苦勞動,衣袖在瘦小的身子上嘩嘩飄動。而得到的食物幾乎無法糊口,叫他們絕沒有吃得太飽的煩惱。除了瑪麗以佛克薩神父的名義替孩子們講經以外,他們沒有任何的娛樂與休閑。法律至少允許窮人睡覺或是獲得宗教的安慰。
不論是感到同情還是慶幸,都令瑪麗無地自容。很多時候她會想到死,還會感到自己沒有信仰、孤獨得要命。
她不得不犯下亵渎神明、大逆不道的罪過,偷偷在為孩子們講經布道時帶進一塊她偷來的面包——以她的魔力,瞞過雜役們的眼睛并不難。而食物的殘渣是向來用不着收拾的——忍受着慢性饑餓的孩子們會用手捏着掉落在地上的面包碎屑、飛快地投進嘴裡。
他們都太過饑餓困苦了,以至于無暇去嫉妒她的優渥、埋怨她的幸運。她頭一次交到了同齡的朋友:九歲的特瑞莎在五個月後到了救濟院收容年齡的上限,被送去一戶缺幫傭的人家當廚娘;小約翰半年後以四英鎊的價格被賣給殡儀館當學徒;帕特裡克找到的差事就比較倒黴了,是給一名煙囪清掃夫打下手;他們之中最吉星高照的是五歲的蕾拉,一年後她将在饑餓中染上重病,不治而死,直到她臨死前瑪麗都跪在她的床邊向上帝祈禱,希望她會上天堂,在那裡看見許多和氣的面孔。
蕾拉很有福氣,不像其他人,她不會喪生于十年後格雷德斯奇村的大火。
瑪麗立志要做個好心的、偉大的人,希望她的能力能夠拯救很多人——他們都是這樣告訴她的,“你知道,是教區撫養你,不要忘記禱告,為那些收留和教養你的人祈禱”、“瑪麗,你的seed可真是上帝賜福”、“以後的隊伍若是遇上B級以上的魔物,那可全指望你了”、“瑪麗姐姐,上帝保佑你”。
她不願再次想到死,以及一切不愉快的事物。她成天開朗地笑,虔誠地祈禱,手腳勤快地幫着救濟院做事,偷摸着幫襯孤兒們,八面玲珑地說着讨喜的話,逗大人們開心。周圍的人都喜歡她。她希望他們都能變得非常快樂。
在繁忙的血獵訓練與救濟院事務中,時間将要來到1614年。強大如瑪麗也無法阻擋這一年的到來。布萊姆·米德蘭一家三口入住格雷德斯奇村。這戶人家有個比瑪麗小一歲的兒子,名叫特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