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布萊姆溫和的笑容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隻見他勒馬停下,等待萊雅莉的馬走到旁邊,這才朝她握着缰繩的拳頭伸出手來。
“抱歉,今天給你綁的辮子松了,你看。”
他寬大的手掌覆蓋住她攥緊的手,原來她海草一般茂盛狂野的頭發已經從發帶的束縛中散開,此時正和缰繩纏在一起,被她粗暴地握在指間。
指節被男人冰冷的肌膚觸碰,像是浸潤了豬油的燈繩被火光一瞬間點燃,讓她從頭到腳發燙。她的手像是真的被燙傷了一般,蓦地掙脫他的手掌,縮緊的身體差一點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布萊姆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失去平衡的上半身,幫她維持住正确的騎姿後,便立馬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然而那股熱意依然殘留在她體内。
“哎呀,沒什麼的,布萊姆用不着道歉。”她趕緊不自然地回答道。
然而他隻是尴尬落寞地笑了笑,繼續騎馬向前走去。她心懷歉意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回想起前個晚上她厚着臉皮投懷送抱時他僵硬的反應,幾乎要尖叫抓狂。
看來她實在沒有立場怪責布萊姆。他們之間,其中一個人伸出手時,另一個人就立刻落荒而逃了,這究竟是什麼道理?想到這裡,她後悔得恨不得立刻就從馬背上跳下來摔死。
“你去過倫敦嗎?有沒有見過泰晤士河?”布萊姆很快打破了沉默。
“沒有。我們那個小地方,泰晤士河哪會流經。”她有點事不關己地說道,但又像是被點燃了什麼興趣,繼續陳述道,“不過我媽媽出生在愛丁堡,她在那裡當過助産士,還頗有名氣呢。她和我爸爸就是在那裡結婚的,我爸爸是英格蘭人,在蘇格蘭獨自闖蕩。不過家裡後來出了變故,入不敷出,他們隻好舉家搬回我爸爸的舊居,那裡好歹還有一小塊土地養活家人。不過我家的運道不好,幾個兄弟在我出生前就都得了鼠疫,一個也沒救回來。”
她突然閉上了嘴,思考自己剛才算不算是過度分享。不過她并沒有沉默很長時間。她生怕聽到布萊姆的那句“我很抱歉——”,于是趕在布萊姆即将開口之前,她急忙轉變了話題:
“你說泰晤士河的水網都延伸到什麼地方去呢,是不是得有上百條分支的河流啊?那些河流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分支?說不定我家門後那條小河也是泰晤士河網絡的一部分?”
“恐怕要查看地圖才能知道呢。”他禮貌地回應着,頗有興趣地問道,“你說的那條河叫什麼名字?”
萊雅莉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她想要回答,卻發現喉嚨哽咽,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萊雅莉。”過了很久,她才冷不丁說道,“那條河叫做萊雅莉。我就是以她為名的。”
馬匹走出了樹林,緞帶般的道路在他們眼前延伸着,兩邊的原野淹沒在濃稠的黑夜中。萊雅莉的心靈顫動了一下,像是受到了這孤寂夜色的感召。
她必須向前跑去。她想。她必須跑得很快,很快。就像那條名叫萊雅麗的河流一樣,不斷地向前。漆黑一片的原野帶着一種死神降臨般的顫栗,像四面高大的牆壁,朝她不斷收緊。
她必須跑得很快,很快。
她感到自己已經熟悉了馬兒運動的節奏,騎姿也逐漸進步了,于是便勒住缰繩,策馬向前奔去。布萊姆追了上去。他們無拘無束地奔馳在無人的廣袤黑夜中,遠近幾處農舍的燈光在他們眼前閃過。那種凄惶、蒼白的心境突然被一掃而空了,因為向前奔馳的樂趣帶給他們一種錯覺,仿佛他們不可思議地擁有了自由的快樂。這令他們幾乎忘記了這是一場逃亡之旅。
燈光越來越密集,道路也延展出分支。他們很快到了城裡,不得不慢下來。英格蘭的母親河隐藏在擁擠的人群、混亂的棚屋,以及俯瞰一切的新建築之後,在他們眼前鋪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