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米,他就要死了。以前你的人類朋友不是教過你嗎,喜歡的玩具玩得太粗魯,很快就會壞掉的。”
“把嘴閉上,白,你這個傻冒。”
被伊米忒提稱作“白”的魔物渾身赤裸着從陰森的湖水中爬上岸。它饒有興緻地蹲在一邊,觀察着正掙紮上浮的布萊姆。
他的頭頂終于沖破了湖面的薄冰,迫不及待地将空氣大口灌進鼻腔與喉嚨。被伊米忒提割傷的脖頸像是要将他的項上人頭揪下來一般劇烈的疼痛。他發現自己的劍早已沉入水中,好在這兩隻魔物似乎尚不打算奪他性命。
“失血、溺水、失溫,我想我的确陷入危險中了啊。”
他虛弱地說着,一邊遊向岸邊,用盡力氣将自己沉重的身體拖上地面,像是不習慣水上的重力似的重重倒在地上。
“我看你的精神還好,布萊姆。”伊米忒提冷漠地說道,像是依然氣惱布萊姆對她先前的挑釁。
“托您的福。”他努力不将眼皮阖上,無力地說,“我們現在在哪?”
蒼茫的雪原中,坍塌建築物的石堆殘骸埋沒在齊腰高的野草從裡。水和血很快在布萊姆身下的雪地上暈染開來。盡管面對伊米忒提他依然嘴硬,此時也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來。受傷後又嗆水的喉嚨像灼燒一般難受。源源不斷的鮮血從他勃頸與肩膀的傷口湧出,他感到自己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渾身冰涼,頭昏眼花。
“這裡是切維厄特聚落的廢墟最深處,九死湖畔。你的同伴們在等你吧,不過你可能會死掉哦。”白湊近了觀看布萊姆此刻狼狽不堪的窘狀,他依然頂着那張賽格祖先的臉孔,扯着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怪誕的錯位感令布萊姆更加不适,他緊緊皺起眉頭,然而此時,伊米忒提的聲音卻突然從湖中傳來:
“他心裡在想,讓你換一張蠢臉,你這白癡。”
白驚訝地咂舌。折射出光影迷宮的紫色湖光映入布萊姆半睜開的眼簾。湖水像是被精心雕琢出繁複刻面的水晶,而布萊姆的身影如籠中鳥般被囚禁在迷宮中心,光線将他的身形映照在每一個切割面上,創造出無限個布萊姆。
滴滴答答的水滴聲伴随着一深一淺的粘膩腳步聲踩破了湖水的光學效應,一雙人類的腿踏上了岸。
“你不是自認為很了不起嗎,布萊姆,我要告訴你,被囚禁在這樣一具無能的軀體裡,根本沒什麼值得傲慢的。隻要我想做,也可以做到和你一樣。”
從湖中走出的人停在了他奄奄一息的身體前,低身俯視他。他們的目光交彙了。
那是布萊姆自己的面孔。
“别開玩笑了。你們這些魔物沒有自己的樣貌,一定要偷别人的臉嗎?”他失去了好脾氣,厭惡地說道,虛弱地盯着那個紫眸的布萊姆。
“你很讨厭自己的樣子,不是嗎?”裝扮成布萊姆的伊米忒提嬉皮笑臉地諷刺道,銀白的頭發順着它低垂的頭顱從肩膀處滑過。它令人生畏的紫色眼睛遮遮掩掩地藏在發絲後。它的眼神是那些具有絕對性力量者所特有的,一種純粹的殘忍與漠不關心。布萊姆從來沒有想象過那樣的神情會出現在自己的臉龐,因而他分外厭惡地瞪着伊米忒提。
不——你真的沒有想象過嗎——那個痛苦的言不由衷的念頭蛇蠍般在他耳畔低語——那是謊言,布萊姆,矯言僞行、裝模作樣、大言不慚的布萊姆,你和他長着同一張面孔,你和他同胞出生,你怎麼斷定你沒有他的邪惡,他的歹毒,他的虛僞?
你敢斷言你真的沒有想象過嗎?
因此他不再怨恨伊米忒提。他苦澀地閉上眼睛,然後緩緩地睜開,堅定決絕地将它與自己别無二緻的臉刻進自己心裡。随後,他平靜地說道:
“想殺了我,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伊米忒提悠閑地打了個哈欠,說道:
“我為什麼要殺了你呢?事實上,我覺得你很有意思呢。”
它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摸索着身上穿着的和布萊姆一樣的披風,以及腰間配帶的長劍。
“我來做你的使魔,怎麼樣?”
“什麼?”
布萊姆睜大了眼睛,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瀕死的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