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一年兩次的夏至與冬至。”布萊姆的腳步停下了。他胸有成竹地擡起手,熾熱的火焰從他手中迸出,蒸發了野草上的雪水,爬上植被的葉尖,然後以高超的技巧與控制向它們的根部一路燃去,在野地裡燒出一個龐大、規整的圓形。
幾十個灰色的石塊在燒成灰燼的野草中露出了真容,它們圍成一個大圓圈,顯然是有人有意擺放。洛張大了嘴,不學無術如他也認出,那是史前石桌的殘骸,隻不過高大的石柱隻剩下了破碎的底部。
“這裡竟然也有史前石桌?我記得魔界其他的史前石桌可以在特定的時間将人傳送到特定的地點,那這個巨石陣呢?可以帶我們找到噬魔戒嗎?”他焦急地問道,即使他一直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不正經模樣,頭一次距離探索兩個月的真相這麼近,也令他内心生出幾分激動與興奮來。
布萊姆将标注着筆記的地圖攤在地上,火把照亮了上面被他畫出的一條清晰的筆直路線。
“赫拉克勒斯的路線:伊比利亞半島,比利牛斯山,普羅旺斯平原——阿爾卑斯山。兩千多年前,在地中海某緯度,赫拉克勒斯古道的軌線,正是夏至時日出的角度。如果面朝另一方向,則是冬至時日落的角度。”
他一邊說着,一邊找出對應的天文學記錄,羊皮紙被他用炭筆寫滿了數學推算。洛并沒有看清布萊姆錯綜複雜的演算,卻被這重大的巧合驚得頭皮發麻。
“這條路線向東北方位延伸,就會到達阿爾卑斯山的蒙特熱内夫爾山口,凱爾特人管它叫做瑪特羅内,也就是地母神之泉。”
“所以您認為,血族的祖先,就是從阿爾卑斯山的地母神之泉進入魔界深處的?那噬魔戒呢?該怎麼找到噬魔戒?”
“傳說蒙特熱内夫爾山口是赫拉克勒斯開辟出的山口。太陽就是從那山口穿過,回到活人的世界。”
寒風吹過,他們手中火把上攀附的火苗不住地傾斜、顫動,然後熄滅了。黑夜中,殘破的石柱基底顯得很凄涼。洛意識到了什麼,原先因為激動而握緊的拳頭松開了。而布萊姆不等他說什麼便已揭曉真相:
“是的,安德烈,要等到至日那天,史前石桌就會啟動。我想,它會指引我們噬魔戒的下落。好了,現在讓我們回去吧。”
他揮手,使火把重新燃燒起來。他們借着這兩點光亮往回走。
“您早就知道謎底了,就等着冬至那天到來呢,是不是?”
“也沒你說得那麼容易。”
“那你何必帶我來這裡探尋一番,豈不是浪費力氣?”
“我對這些血族的祖先很感興趣,安德烈。我在想,他們是不是和我們一樣的人。記得我們剛才看到的學校遺址嗎?還有那些石闆與陶器、青銅器上邊的銘文,許多是日記、詩歌和塗鴉。他們在這片流放地上像我們一樣生活過。我想知道他們是誰,為何流落至此,又度過了怎樣的一生。”
洛對這些毫無興趣,不過既然現在謎題已經解開,他也懶得再同布萊姆針鋒相對,于是他敷衍地回道:
“他們再怎麼生活過,這裡不還是變成一片不毛之地了?真不知道這些人的下場怎麼樣。”
回程的路上,他們不再談話。回到山堡,布萊姆将包從腰間解開,脫下了濕漉漉的袍子和靴子,鋪在篝火旁邊。
“安德烈,你也得脫掉。衣服都被雪沾濕了,你這樣體溫會下降得很快。”布萊姆一邊說着,一邊竟然将羊毛大衣也脫掉了,隻剩下一件亞麻短袍。
洛顫了一下。他的确感到自己腳下厚厚的羊毛襪子也冷得像冰塊,可這種冰天雪地中,他怎麼都沒有勇氣把衣服脫掉。他剛露出一個哀求的表情想開口協商一下,誰知安妮斯頓一下子就扯掉了他濕透的長袍,還試圖幫他解開衣服的扣子。寒冷瞬間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為了避免難堪,隻好露出一個極其勉強難看的笑,鼓足勇氣裝出一副無所謂的勢頭說道:
“不用勞煩女士動手。”
洛一邊克制着自己不要失去儀态縮成一團一邊脫下衣服和靴子,與此同時,布萊姆開始和衆人講述赫拉克勒斯古道的幾何之謎。
“也就是說,根據赫拉克勒斯古道的方位,我們在這個史前聚落找到了史前石桌的遺迹。我們需要等到冬至日出的日落,站在指示日落位置的旁邊,便會被傳送到下一個地點。”
莉莉娜皺緊了眉頭,消化着這一長串信息。的确如公爵所說,在赫卡泰抄錄的文獻中,唯一能被識别的語料便是地名與人名,而将那些地點在地圖上定位後,即使不破譯伊比利亞凱爾特語,也能找到它們一起連成的赫拉克勒斯古道與日出日落的幾何關系。公爵的假設一旦被提出,便能發現這條路線的确值得推敲。這個斜跨了整個歐洲大陸的謎團竟然因為過于龐大壯闊,反而更好地藏匿于無形,這令她毛骨悚然。她開口推測道:
“史前石桌,也就是巨石陣,據說是凱爾特人搭建的。那些石柱的位置用來指示太陽在夏至升起的位置,反方向便是冬至太陽落下的位置。通常的史前石桌的運作都是與日出、日落的位置息息相關的,而切維厄特平原一年隻有夏至、冬至兩天受陽光照射,也就說,這個史前石桌的入口一年也隻會開啟這兩次。”
“說的不錯,莉莉娜,所以幾天後的冬至是至關重要的機會。”布萊姆挨着火堆坐下,凝視着篝火的光芒,“我會獨自一人前往,尋找噬魔戒的下落。”
“不可以!那樣父親豈不是要暴露在陽光下了嗎!”維爾利特激動地站了起來,幾天内與父親的矛盾、委屈全都爆發了出來。她似乎想掩蓋這毫無防備暴露的脆弱,轉過頭去。
“阿魯卡德小姐說得對,公爵。您要三思啊。您獨自一人前去……親王陛下也不會放心的,可别忘了您的立場。”安妮斯頓冷淡地勸說道。這位公爵如果耍什麼出乎意料的花招,她和洛這兩個作為眼線監管他的屬下也難逃責罰。
“如果你們之中有第二個人願意一同冒險站在陽光下的話,也可以和我同去。”他攤開手掌,嗓音冷冽。四個人沉默着,望着布萊姆在明亮的火光中的面孔。他的表情看起來與胸有成竹實在是相去甚遠,那副漠不關心的樣子簡直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雖然他的推測給了他們的境遇完美的解釋,可确實沒人有把握證明他所說的就是正确的答案。退一步說,即便布萊姆對于史前石桌的運作方式判斷正确,他們也并不知道會被傳送到什麼地方去——如果傳送去了另一個有陽光的地方,那必定是死路一條。
維爾利特的肚子突然咕噜作響,打斷了長久的沉默。她有些羞愧地捂着肚子。莉莉娜從包裡拿出半塊面包與奶酪遞給她。洛與安妮斯頓此時也感到了饑餓。這令他們重新審視了他們的窘境,便也覺得十分疲憊不堪。食物和水都不多了,這片荒原除了魔物,根本沒有可以捕獲的獵物。于是他們對視了一下,聳了聳肩,徹底放棄了他們對局勢的把控。他們用小刀将比木頭還硬的面包切成小塊,食之無味地吃了起來。
“我會在日落時分,瞬間移動到巨石陣的正确位置,如果失敗的話,我還可以用瞬間移動躲回來。沒有人有異議吧?”
風平息了很多,可是雪花又開始飄落了。蕭索的銀色的雪原在月光下如夢境一般廣闊,它的盡頭籠罩着濃厚的雪霧,使他們看不清來路與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