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閑一時分不清現在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冰冷的雨濺到皮膚上,是疼的。
他看到晟陽伸手抵着門框,呼吸很急,全身濕透了,額前的發絲不停滴着水,整個人都像要融入這場大雨裡。
他們都很狼狽。
“我想早點過來,但遇到點事,耽誤了好長時間。西芹哥把我帶到這,車子開不進來,他就沒過來。”晟陽說。
他沒說那天被他舅鎖進房間裡,窗子被木條封起來了,手機被收了,他怎麼撞門都撞不開。
屋裡的喪布還沒撤掉,在風裡陰森地飄上飄下,晟陽繼續說:“是我的錯,我沒考慮周全,我沒想到我爸會做出那些事,我就來看看你,陪你一會。”
“晟陽。”傘柄上的手慢慢收緊,江閑看過去,說:“他們都走了,我沒有家了。”
大雨傾盆,晟陽喉嚨被堵住,說不出話。
他好想把眼前的人抱進懷裡,可是他身上又濕又冷,給不了江閑一點溫度,無力感淹沒上來,像是宇宙裡失落的行星。
很快,傘檐顫了顫,移到晟陽頭頂,江閑把臉埋進他的肩窩,抱得好緊。
濕冷的空氣萦繞在鼻尖周圍,他們被一把傘罩在一起,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就像是雨停了。
“對不起……”晟陽雙手環住江閑的背,低下頭,用臉蹭着江閑的頭發。
呼出的熱氣交織在一起,和雨水濺起的霧氣一樣。
“我沒怪你。”江閑垂下眼,伸手碰了下晟陽凍得發紅的手,然後握住。
他們認識247天,在一起89個日夜,連好好了解對方的機會都沒有,每一個不舍的對視都很荒唐。
明明早該分開了,他們的以後一片光明。
隻是,有了彼此,又何必去等待一個更好的人?江閑隻想看眼前。
雨到了後半夜就停了,沒人打擾他們,這是自林奶奶生病以來江閑睡過的唯一一個整覺,沒有做噩夢,也沒有半夜驚醒。
他睜開眼,院子裡的的雪結成了冰,反射出雲層裡落下來的金光。
半個小時後,江閑已經洗漱好,出門買了早飯回來,晟陽卻還沒醒,就算這幾天熬夜太多需要補覺,也不至于一點反應沒有。
床上的人大半張臉都陷進被子裡,隻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和皺着的眉毛,睡得并不踏實。
江閑伸手摸了下晟陽的額頭,果然,很燙。
之前晟陽趕去學校找江閑的時候就隻穿着個襯衫,昨天又淋了雨,本來隻是有些咳嗽,一晚上過去沒想到已經這麼嚴重了。
“晟陽?”江閑把手伸進被子裡,輕輕捏了下晟陽的肩。
涼風從縫隙裡鑽進去,晟陽皺了下眉,還是沒醒。
江閑把被子掖緊,又喊了聲,伸手順了兩下晟陽的頭發,這次終于有反應了。
“怎麼,幾點了?”晟陽睜開眼,像有火在燒他的眼睛,聲音也帶着啞。
“下午四點。”江閑說。
“這麼晚了!”晟陽剛要從床上坐起來就被江閑按住,一臉詫異地躺回去。
“騙你的。”
沒想到生個病,反應都遲鈍了這麼多。
江閑把桌邊的熱水拿到晟陽面前,“醒了就先喝點水,我一會去買體溫計和藥。”
“不用,我生病一向不吃藥。”晟陽說。
他有些讪讪,本來是過來陪着江閑的,現在反倒成江閑照顧他了。
江閑垂下眼,一手捏住晟陽的下巴,另一隻手握住水杯給人灌水,“沒在和你商量。”
這水喝得差點要把人噎死,晟陽從喉嚨裡咕哝了兩聲表示夠了,擡頭看到張冷臉,他才後知後覺到江閑好像有點生氣。
“江同學,我好難受。”晟陽看過去,燒得發燙的臉,加上這含糊的聲音,其實很有說服力,至少是對江閑來說。
“難受是因為你自己作。”江閑回道,但語氣已經軟下去了,“不穿外套,不打傘,生病也是活該。”
晟陽伸手鈎住江閑的小拇指,蕩了兩下,“我的錯,絕對沒有下次。”
“以後别再生病了。”江閑說。
晟陽聽後愣了下,拇指抹過江閑的手側那顆棕色的痣。
這幾天發生過很多事,他知道江閑很讨厭去醫院,讨厭消毒水的味道,讨厭身邊的人生病,可是在親眼見過一個人的離開後,晟陽才更加理解。
“答應你,”晟陽伸手抵在江閑的拇指上,“以後生了病就不見你。”
然後說完剛過兩秒,他就沒忍住狠狠咳嗽了幾聲。
“……”晟陽偏過頭,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江閑緊抿了下唇,移開眼,這隻是他一時情緒上頭說出來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拘束,“我去買藥。”
房間裡重新回歸安靜,晟陽一閉上眼睛意識就開始渙散,像陷進海底,四周的潮水湧過來,帶着他沉沉向下墜去。
但他擔心自己睡得太沉,就幹脆不睡,漫無目的地打量周圍,分散注意力。
這個房間不大,卻很整潔,能放進櫃子裡的東西就絕不放在桌面上,唯一的瑕疵就是房頂的白牆年久失修,裂開了一道黑色的縫隙。
江閑剛搬過來的時候是不是也會看着這條裂縫出神,晟陽想。
他隻在這張床上睡過兩次,昨晚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和江閑剛在一起的那晚,江閑喝醉了,反應遲鈍,說胡話,卻不吵不鬧,很可愛。
他知道,如果再來一次江閑還會和他走這條路,隻是他不确定自己還會不會堅定地選擇去抓着江閑的手不松開。
最近總是有這樣的想法浮現上來。
他以前會一秒不猶豫否定的選項成了可選項,他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負擔起那些意料之外。
晟陽伸出一隻手,掌心紋路交錯縱橫,像他的腦子一樣亂。
很快,這些胡思亂想不知道是多少次被他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