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去劫給老夫人把完脈後,回了偏院。
桌案前,女人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笑意,微微傾身向前,時刻關注着桌面上那手舞足蹈的小木偶,男人一隻手臂圈住妻子,一隻手臂沿着桌面圍成護欄,注視着二人互動,神情寵溺中又帶着幾分哀惶。
應文模樣的小木偶不知道開心得轉了多少圈,喋喋不休地喚着爹爹娘親。
應去劫在外看了眼,并未上前打擾。
他折向一旁,戳了戳正在曬月亮的賀卿生,“你……”
“嗯?”賀卿生懶散擡眼。
你做了什麼?
又或是你救應文付出了什麼代價?
你還好嗎?
應去劫想了幾番措辭,問不出口。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當下的感受——無能為力。
他潛心學習多年醫術,但對賀卿生束手無策。
賀卿生:“想什麼呢?話說一半。”
應去劫默默伸手,“要血嗎?”
白皙的手腕上紅镯搖晃,漂亮的腕骨抵在面前,賀卿生怔了一瞬,收起了那副遊離的狀态,對應去劫道:“跟我來。”
書房裡。
賀卿生豪邁地站在桌上,因木刻服飾的木偶不比骨架木偶靈敏,顯得她抱着毛筆有些笨拙。
要盡早重做一個骨架木偶了。應去劫這樣想着,那邊賀卿生筆走龍蛇,須臾,反複玄妙的符文躍然紙上。
“應醫師,這個符能生火,這個咒能聚水,這兩個符咒皆可攻可守,你練熟後應當足夠防身了。”賀卿生頓了下,還是指向了第三個符咒。
“這是凝冰咒。若遇到兇獸,輔以此咒,可一擊斃命,但此咒傷因果,非窮途末路不可用。”
擔心應去劫一介凡人參悟了凝冰咒的緻命原理,造了殺孽誤入歧途。
賀卿生教予他的凝冰咒,縮減了作用範圍,隻能在血液流經心髒時,凝血成冰,刺穿心髒。
一來體内髒器破裂,凡人不易發現凝冰咒作用原理;二來,保命關頭向來急切,隻要用咒的速度夠快,出其不意,無論是兇獸還是修士,都有可能中招喪命,大幅提升了他的生存機會。
應去劫端詳着宣紙上的字迹,按賀卿生的指示,在白紙上認真臨摹,他裝作不經意,問:“怎麼突然想教給我這個?”
“唔,因緣際會終有一别,我走後你多一技傍身,碰到危險總歸能多一條活路。”
賀卿生指着他收筆處,“畫符要心定,收筆要利落,不然餘墨會毀了符面的。”
應去劫望着墨迹暈染,捏緊了筆杆:“你要走了?去哪?”
“投胎去呗。”賀卿生嬉皮笑臉。
應去劫擡起眼簾,忽地笑了一聲:“你嘴裡沒一句真話。”
他放好墨筆,“你宗門覆滅大仇未報,怎麼,心願是突然就了結的?”
“呀,你還記得呢。”賀卿生也跟着笑,“這不是剛好我要回去報仇了麼,來同你這‘老’朋友道個别。”
應去劫眉心蹙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一瞬間,心思百轉千回,話轉到嘴邊又成了,“那應文呢?”
“應文魂魄有損,我隻能保他在凡間多留一日,明日子正,需要你開鬼門送他往生輪回。”
賀卿生眉梢一挑,“這不就說得通了,我跟他一起輪回去。”
“不信。”應去劫笃定,“你先前并無輪回意願,不可能去了趟宮中就變了主意。你在皇宮中發現了什麼?如此肯定我未來會遇到需要用仙術自保的危險?”
應去劫無疑是敏銳的,這份敏銳對凡人來說卻相當緻命。
賀卿生關你屁事四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她偏過頭去。
應去劫語氣軟了下來:“你不能利用我了還總是瞞着我。”
“你知道了又能做什麼呢?”徒沾因果。
兩人對峙,一時沉默。
賀卿生盯着應去劫發呆,總覺得原本跟着他想要奪大機緣這個決定,似乎是把自己坑了進去——卷進了凡塵諸事不說,由心而動,她還不得不管。
但若是沒遇到應去劫,她此時是否留有神智還有待商榷。
果然,一般有大機緣的人遇到的都不是什麼普通事。
想到應文求助的模樣,她做不到心如磐石。
應文若灑然消散,或求她救治。她或許都不會像現在這樣,下定決心去管一管這凡間罹亂。
偏偏這小蘿蔔頭,調皮混着懂事,安慰了她們,自己又哭得那麼可憐。
在最後他說不想死時,賀卿生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動了恻隐之心。
“管這麼多,你的道心還逍遙嗎?”餘複的話萦繞耳側。
賀卿生甩了甩頭,将亂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腦後。
沒立即離開也好,救應文也好,乃至于她還想管管這帝王魂作亂也好。
樁樁件件由心,她犯不着着相。
這邊,聽到賀卿生的話後,應去劫望着咒文出神。賀卿生說要離開投胎時,不說欣喜若狂,他也該是感到如釋重負,畢竟沒有女鬼他就能回歸到普通生活了。
可,他第一反應是不願,慌忙翻出記憶裡的隻言片語去否定她要準備離開的事實。
果然,說的什麼投胎都是她的玩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