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确來說,我沒有碰到危險。”
他的名字是靈玉親自取的,幾番試探,幻境中的靈玉卻不知他全名。
在靈玉喊出那聲“應哥兒”時,應去劫便開始設防。
他提前服了清心定神的藥物,準備第二天同賀卿生商量此事。
可到了第二天,一切都沒有按照他所預料的發展。
他甚至沒能邁出家門。
隻要他有出門的意圖,就會被各種事情阻撓。
直到他如幻境所願,乖巧溫順地坐在屋檐下背書習字,幻境中的時間仿佛才繼續流動起來。
應去劫昏天黑地地學完古籍,在靈玉手下背過一遍後,外面的天色早已昏暗下去。
“應哥兒,你年紀小,不要晚上出門。”靈玉依舊溫柔似水,說出的話卻不容抗拒,“乖,等明天再出去。”
等明日朝陽又升,應去劫又得就着雞鳴起床溫書學習。
靈玉不會阻攔他出門,時不時還會進屋給他投喂糕點小食,說些小孩子要多出去玩玩的話。
可應去劫幾次測試,隻有在她手上背完書,才能被幻境允許出門。
一日平靜,兩日平靜,三日四日……
應去劫的日常無比符合東街書生家的小兒子這一設定——勤學刻苦,持之以恒。
等某日應去劫從晦澀難懂的書卷中擡頭,手腕上的紅镯偶然磕在書案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他才恍然如大夢初醒,自己竟不知不覺中按照幻境的設定活了一個月。
期間,賀卿生沒有來找他,嚴行一也不見蹤影。
應去劫拿不準她們在外是什麼情況,自己現下算不得危險,便沒有貿然行動。
幻境篡改他的記憶,抑制他的學習,導緻他從前過目不忘的詞句,現在需要反複記憶。
應去劫也是一犟到底,背書一次不行,那便十次,策論一版不夠,那他便交上去多角度多版本。
終于,在第二個月月底的時候,應去劫如願在辰時出了門。
即墨鎮的小街上人來人往,他看到了書生打扮的靈玉正在替人寫信,屠夫夫婦費力地吆喝着“豬肉低價,二十文一斤。”
初入幻境時還模糊不清的街角,現在出現了一叢清晰翠綠的慈孝竹。
一些原先空寂的屋舍重新住上人家,連些模糊掉的牆皮都似被修補整齊,似一貫如此。
為了節省時間,應去劫有意避開他們,尋了許久,終于在書院外牆處,逮住了正要翻牆逃跑的梁王。
梁王的情況比他還不利,應去劫記憶混沌,但尚能清楚自己并非幻境中人。
梁王卻已然沒了外界記憶,俨然一副幻境小霸王的姿态,提起嚴行一就要跑,問賀卿生就說不知道。
應去劫同他說不清,轉身要去找嚴行一,結果踏進書院的下一秒,他陡然忘了此行目的,最終悻悻然回家,開始重複這一流程。
再次面對古籍時,應去劫不耐地轉了下镯子,手指被燙得一縮,茅塞頓開。
他拽了拽紅镯,并無奇迹發生。
好在這個保留神思的方法被應去劫記在了潛意識裡。
幻境刻意加重他頭昏混沌的情況,靈玉帶回了許多新的古卷。
應去劫的學習量又翻了幾倍。
龐大的信息量占據他的生活,不斷擠壓他的思維空間。
最煩躁昏亂時,他便借着玉镯清醒須臾,得片刻喘息。
賀卿生光聽應去劫描述,就詭異地感受到了一種類似于高考、考研的強烈壓迫感。
不學習不給出什麼的,太地獄了。
“這幻境生不逢時啊。”賀卿生感歎,“這放以後開,絕對是頂尖考研機構。”
嚴行一深以為然:“确實。”
“那後來呢?應醫師。”賀卿生偏頭,對上應去劫的視線。
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隻出現了一秒,轉瞬即逝,但賀卿生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點異樣。
她想仔細看清,應去劫已斂下了眼眸。
“後來——”
後來枯燥難懂的書卷成堆,他有時也會恍惚今夕何夕。好在每一本書中,都夾着他寫滿名姓的紙張,作為現實記憶的錨點,提示着他勿忘勿憂。
他沒有在危險的時候喚賀卿生,他每次拽動紅镯,都是在……思念。
這兩個字浮現在腦海,顯得格外缱绻。
應去劫定下心神,揚了揚手,“多虧镯子醒目,時不時碰到,我清醒的時間便長了些,第一年年末同國師搭上了線。”
第一年年末,現在是第四年伊始。
嚴行一面對的選擇題越來越難解,應去劫需要背誦的書籍同樣越來越晦澀。
如果說幻境的目的是困死凡人,那應去劫所經曆的是溫水煮青蛙的路數,嚴行一則是鈍刀割肉的苦楚。
“那麼梁王呢?”賀卿生問道:“他這三年做了什麼?”
嚴行一發現他随機觸發選項一事後,極力回避和梁王及應去劫的接觸,獨來獨往去尋找賀卿生的蹤迹。
探查梁王行蹤便交由了應去劫。
據應去劫所說,梁王除了現世記憶全無外,并無異常。
他沒有被幻境束縛,想學習便學習,想玩耍便去鎮外郊野嬉鬧。
他同隔壁的孩子上山下河,捉魚逗鳥,全然融入了即墨鎮的生活。
嚴行一完全沒有融入幻境,因此備遭折磨。
應去劫融入一半,所受的精神攻擊也不少。
梁王看樣子是完全忘卻前塵,徹底撒丫子當上了幻境孩子王。
倒是沒遭受半點磋磨。
可是融入幻境,并不是什麼好事。
賀卿生眉心微攏,隐約有什麼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應去劫也同樣面色糾結。
兩人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嚴行一剛剛穩定好情緒,兩道視線齊刷刷落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