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凡人對幻境的感知較弱,賀卿生饒有興趣地看向梁王:“你怎麼知道那是假的?”
“我母後這輩子就沒戴過除金玉之外的首飾。”梁王語調铿锵,擲地有聲。
“屋内昏暗看不清服飾,但那琉璃钗碎光着實晃眼了些。”
梁王擡手按了按眼角。
賀卿生在腦海中自動把屠夫娘子的荊钗布裙換成了绫羅綢緞金步搖。
這麼一想,确實和諧了許多。
一個坦坦蕩蕩,讓所有人都知道它是幻境的幻境,有意思。
梁王掀開被褥起身,許是沒有注意到他當下的身體情況,錯估了距離,一猜空摔在了地上,痛得哎呦了聲。
手掌撐地,是一雙孩童的,白嫩柔軟的手。梁王瞪大雙眼,一骨碌從地上站了起來,反複确認幾遍身高視角,口中喃喃,“不是,我堂堂八尺男兒……”
“變這樣我還怎麼去見楚姑娘?”
暗戀哥,真讓你見你又不敢了。
賀卿生眼觀鼻鼻觀心,嚴行一跟她八卦過,說,别看梁王天天念叨楚姑娘,但都隻在背後悄悄送東西寫寫信,大多時候都在搞暗戀。
至于楚姑娘是否知道梁王喜歡她,這事恐怕還有待商榷。
“不行,這地方有古怪。”
隻見梁王焦慮地轉了幾圈,眼神逐漸堅定,“賀尊者,這絕對是幻境,我們需得快點出去。”
賀卿生:“……”戀愛腦,恐怖如斯。
梁王動作麻利,就要往外走,還沒走兩步,又是一個趔趄,直挺挺往後仰倒。
賀卿生剛要起身跟上,就險些被梁王砸了個正着。
她靈巧閃身一避。
砰得一聲。
隻見倒在地上的梁王面白如紙,唇色烏青,雙手抖若篩糠。
天色微明,他在一縷晨光中脆弱且破碎。
賀卿生慢悠悠飄在一側,喊了梁王幾聲,他沒回應。
中毒了?
賀卿生在“真麻煩不管他了”和“把應去劫帶過來給他瞧瞧”兩項選擇中遲疑了半晌,倏地反應過來——梁王的情況,可能是低血糖了。
她抿了抿唇,一股腦将桌子上的糕點碾碎和水,灌進了梁王口中。
等待半晌後,梁王嘶得一聲抽氣,哎呦一下捂住了後腦殼。
“戴仙韻同你說了什麼?”賀卿生先發制人,出聲問話,免得梁王又跑題歪了重點。
梁王一頭霧水:“戴仙韻是誰?”
賀卿生按下脾氣,耐心解釋道:“你去天香樓見的那個女人,叫戴仙韻,你去見她幹什麼?”
梁王神色迷茫,似乎真在極力回憶戴仙韻是誰,就像他從未見過此人一般。
賀卿生微笑:“我勸你再想想,最好别跟我說你剛剛磕到了腦子,失了記憶。”
梁王眼神飄忽,心虛地低下了頭。
在賀卿生殺人的目光中,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梁王梗着脖子,聲音細弱蚊蠅,“這……你剛剛好歹接我緩沖一下嘛。”
賀卿生面色和善,語調森冷:“我看你也别見你楚姑娘了,想不起來給我在這幻境待到你想起來為止。”
梁王臉色忽地一變,緊緊攥住胸口衣襟,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他五官扭曲地皺在一起,顯得異常痛苦。
隻見梁王牙關緊咬,趁痛苦的間隙一字一句擠出這樣一句話。
“楚姑娘又是誰?”
平地炸起驚雷。
呼嘯的狂風由遠及近,掠盡院中春杏落英,猛地撞開窗戶門扉,洋洋灑灑穿堂而過,來得熱烈,去得潇灑。
杏花未完,眨眼間,旭日高升,綠意卷濃。
蟬鳴鳥叫不過聒噪三聲,便被孤鴻歸雁凄厲的哀鳴掩蓋,傷驚落葉。
枯黃的葉片前腳悠悠落地,後腳被細小的雪籽埋沒殆盡。
而後又是驚天動地的一聲轟隆——
清雷再驚春。
幾息的功夫,門扉晃動的餘韻還未平息,吱呀聲尚尤在耳,四季便輪轉了三遍。
賀卿生陡然低頭,地上摸着腦袋呼痛的梁王已然沒了蹤影。
整個小院子中靜谧異常,仿佛天地間隻惟她一人。
賀卿生立即掏出水生木,連接其上的黑紅細線無波無瀾。
應去劫沒有喚她。
此間幻境歲月變幻了三遭,像是把她遺忘在了這處偏僻的小院。
賀卿生拔腳沖向院外。
果然,院牆門口上皆有屏障,嚴絲合縫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若是凡人亦或普通修士,别說注意到這處符咒,怕是反應再遲鈍一點,旋即便自然老死在了這處院落之中。
賀卿生伸手,封印靈力的符文于虛空中流轉。
是“無盡輪轉”!
十二垣記,上古妖王飛升成神,為免其麾下舊部、器靈生怨,設玄陣“無盡輪轉”,開辟出一方秘境供其修煉。
隔絕外界的同時,也起到溫和的監禁作用。
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代王,妖王在“無盡輪轉”中的舊部并非全是一條心,他們派系林立,割據四方。
歲月恒長,幾經波折。“無盡輪轉”最終分裂成四份——無盡春、無盡夏、無盡秋、無盡冬。
其中,無盡秋在十二垣第一大宗門問心,已經徹底被收服煉化成宗門不動産了。
賀卿生猶記舊友給她帶的秋日晚桃,綿軟甘甜,汁水頗豐。
最重要的是靈氣四溢,于修行大有裨益。
從前有其他宗門想去問心宗分一杯羹,費勁心機,倒頭來隻灰溜溜碰了一鼻子灰,依舊無功而返。
僅一處無盡秋,便能興盛一派。
剩下的無盡春、無盡夏、無盡冬,自然引得各派探尋占有。
賀卿生被追殺的流亡路上,依稀聽聞仙道監察李伏安得了無盡冬機緣,她本來是打算出了北垣後,去仙道監察司湊湊熱鬧。
誰料世事無常,她落入了凡間,在被困的秘境中,陰差陽錯地見識到了簡易版的“無盡輪轉。”
妖神親設的“無盡輪轉”,相當于一間自主監獄,隻給進不給出。
跟着妖王的舊部、器靈都不是什麼善茬,當然不會全靠自覺來約束他們。
無盡輪轉裡最大的特色,便是彙聚四方靈氣。
可以說,在無盡輪轉裡待着,極利修行,甚至幾番四季轉換下來,資質再平庸的人也能突破一個大境界。
眼下小院中的陣法,或許複刻的不算完美,卻實實在在靈氣豐盈,但這些對現在賀卿生毫無吸引力。
無他,道不同,用不上靈氣。
本着羊毛薅到底的原則,賀卿生一邊往先前從嚴行一那摸的法器中灌滿靈氣,一邊摸着牆上的符文,口中念念有詞。
簡短的背誦記憶過後,黑紅煞氣暴漲,一瞬間突破屏障。
賀卿生頭也不回地沖出此地。
水生木急速轉動,細絲煞氣輕微地顫動起來。
似乎對面的人察覺到了這一細小的變化,賀卿生手中的黑紅煞氣線,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然後突然繃直,緊緊勒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