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一術,下限低,上限高。
最拙劣的幻境,漏洞百出,甚至困不住三歲稚童;較中等的幻境,以假亂真,但尚有破綻作為幻境出口;最玄妙的幻境,則能結合入境衆人記憶,自動融會貫通,危險玄妙,但完美無暇,修士遇到大多隻能困死其中。
與其說是幻境,倒更像是新的一方天地。
能造就這一方天地之人,符咒、術法、乃至溝通天地的能力缺一不可,在修真界屈指可數。
在十二垣,真元宗以符文幻術穩居五大宗之列,也隻是有兩位符術大成者。
不過符術一道的頂尖天才,卻不在真元宗,同賀卿生還有幾分私交。
低級幻境找破綻,高級幻境靠心境。
賀卿生因為心性豁達,曾一度當了好幾年舊友的幻境試金石。
雖說過了百年,她回幻境竟然還能生出幾分親切感。
走過熟悉的小橋,沿着大路,進入繁華熱鬧的小鎮主街。
行人來來往往,不是同嚴行一打招呼,就是給應去劫塞吃食,又間或問詢兩句梁王的情況。
一路前進,他們幾人在即墨鎮生活的痕迹便一路補齊。
有時遇到相悖情況,幻境甚至還能主動修正,自圓其說。
等行至街尾,賀卿生對幻境中應去劫、嚴行一、梁王三人的生平概況,已有了大緻了解。
應去劫現在是東街書生的兒子,生得俊俏,自幼聰穎好學,在其他孩子貓狗都嫌的年紀裡,應醫師已經立上了知書達理的人設。
他在即墨鎮這不大不小的地方,頗得鄰裡歡心。
總結,是傳說中别人家的孩子。
相對應去劫,梁王就有些風評被害。他在即墨是賣肉屠夫家的小兒子,仗着家境富足,上山捉鳥,下河摸魚,吃喝玩樂樣樣頑劣。
同他在外的病弱形象大相徑庭。
嚴行一聽賀卿生分析梁王時,表情相當一言難盡。
“你當他在外面是什麼穩重的主兒?”
賀卿生将信将疑,狐疑地看着嚴行一。他在即墨鎮,扮演的角色是鎮子中德高望重的教書夫子。當下即墨鎮中,半數孩童都在他手下學習過詩文。
“你對梁王的認識精準的話,那這處幻境極有可能是根據你們在外的性格,設置相應的人物背景和生平。”賀卿生故作驚訝,戲笑道:“想不到嚴國師竟也是個正經人啊。”
嚴行一抽了抽嘴角:“你不要小瞧人啊,想當年我可是宿省文科狀元,怎麼不算學識淵博呢?”
“宿省?”賀卿生這下是真驚訝了,穿越前,她雖然不在宿省讀書,但對其題目的變态程度多有耳聞,其試題以人文情懷聞名。
這麼看,嚴行一此時的夫子身份,倒還有幾分道理。
身份剛剛捋順,屠夫就同他娘子風風火火地追了上來。
“嚴夫子留步!”
嚴行一回頭,一聲陛下脫口而出。
聲音不大,但賀卿生聽得清清楚楚,她随着應去劫轉身,看清了跑過來的兩人。
屠夫打扮的男子威儀天成,荊钗布裙的女人難掩貴氣。
這幻境果然是糅合了記憶的終極版。
賀卿生忽地感到托着她的手一僵,她立馬回首,去看應去劫,但對方神色平靜,似乎并未出現異樣。
“叨擾夫子了,我家小猴子今天不知道去哪皮了,竟然讓夫子背着,成何體統。”屠夫娘子歉意開口。
屠夫也不好意思地沖嚴行一笑了笑,伸手就要将梁王接過去。
“诶——您客氣了。”嚴行一巧妙地轉了一步避開屠夫,一邊沖賀卿生擠眉弄眼,一邊敷衍打着圓場,“不妨事,隻是他今日發了熱,待我給他從家裡拿幾貼藥,再給你們送回去。”
“好端端的怎麼發熱了?”女人着急上前,形容關切。
“小孩嘛,熱了出汗就容易着涼。夫人不必擔心,發了汗便好。”嚴行一再次躲開女人抱孩子的手。
屠夫繼續伸手,幾乎是在搶人,“這孩子,體弱還皮,就不難為夫子費心了。”
屠夫夫妻二人刀槍不入,打定主意要帶走梁王。
幾番拉扯下來,嚴行一急得頭上冒汗。
這樣僵持着也不是辦法。
賀卿生沖嚴行一道:“讓他們帶梁王走。”
“可是……”
梁王神智不清,在幻境中相當被動,賀卿生能理解嚴行一的擔憂。
但當下幻境并非完美無缺,屬于中等偏上等級的幻境,即使有危險,也沒到無法破局的地步。
比起破局,賀卿生隐約覺得這背後似乎有更大價值的線索。
“我去照看着梁王。”賀卿生拍了拍應去劫,示意他配合開演。
應去劫抿了抿唇。
“有危險我會感知到。”賀卿生隻當應去劫擔心自身安危,撥了下他手腕紅镯,又隐秘地補了些煞氣進去,“别擔心,不會讓你有事的。”
“叔叔嬸嬸,我今天能去陪他嗎?”應去劫怯生生出聲,屠夫夫妻停了一瞬。
嚴行一摸不準他們要幹什麼,也沒作聲。
“應哥兒,你不回家你家人也是要擔心的。”女人對應去劫的态度很和善,蹲下身平視應去劫笑道:“乖,等明兒這皮猴子好了,你再來玩啊。”
“好吧。”應去劫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語氣失落,看得女人頓時一臉母愛泛濫,恨不得上手,狠狠揉捏一番他的臉。
應去劫突然啊了一下,真誠天真地将小木偶端到女人面前:“那嬸嬸我能不能用這個陪着他?”
任誰都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一個孩子的天真請求。
女人失笑,爽快地應了下來。
上道。
賀卿生對應去劫的動作表示滿意,順便對不上道的嚴行一表達了不滿。
嚴行一眼見着小木偶被屠夫夫妻放到了梁王懷中,瞠目結舌。
竟然還能這樣。
賀卿生和他們一轉身離開。
應去劫立馬斂起了笑容,整個人完全不似長大後的溫潤,顯得哪哪都是棱角。
嚴行一也不知道怎麼搭話,他同應去劫交集大多得有賀卿生在場。
好在他倆沒走多遠,嚴行一的書院小厮就急匆匆出現,将他喊了回去。
嚴行一囑托了幾句,讓他一個人多加小心,便跟着小厮離開了街尾。
橘色暖霞映照天空。
此處街道行人寥寥,皆是歸家行人,窗前門口不時飄來一陣飯香,傳出幾道歡笑。
應去劫的影子被夕陽餘晖拉得無限長。
小小一個人走在街道上,難得生出了幾分寂寥之意。
風重重扯了一下側邊的長發,應去劫下意識伸手托向肩膀處,落了個空。
他倏地一頓,慢慢放下了手。
梁王和嚴行一各自開始走他們的劇情,應去劫也有些好奇自己會看到誰。
他慢吞吞地踱步。
好像心性随着身體變化,又回到了七八歲的年紀,陷入了一種名為期望等待的情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