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去劫以為來的會是祖母或是他師父,再不濟可能是他爹,但此刻站在他身前的,卻是一位形貌昳麗的女子。
她鬓邊的流蘇海棠不及她萬分之一姝色天成。
應去劫對這張臉沒有印象,但心底自動匹配上了一個名字。
靈玉。
人如其名,美人如玉。
靈玉的周身氣質同這處小鎮格格不入,此刻位于狹小的街尾巷口,她更像是誤入凡間的畫中仙子。
應去劫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任由她溫柔撫上了臉頰,她輕輕捏了一下,聲音含笑:“今天玩得開心嗎?”
“嗯。”開心。
“那我們現在該回家了。”女人牽起了他的手,掌心微涼。
她走得不快,應去劫落後她半步,亦步亦趨地拐進了旁邊的巷口。
靈玉話不多,應去劫也沒說,兩人靜谧甯靜的并肩。
若是有旁人得見,這定是一幅驚心動魄的美麗畫卷——白牆黛瓦青石巷,恍若仙子的美人牽着個同她極相似的小孩,一颦一笑皆可入畫。
不長不短的一道小巷,應去劫每一步都走得極為珍重。
靈玉停在一處院門前,敲動門扉,領着應去劫進門。
“小孩子别天天悶家裡看書。”靈玉寵溺地刮了一下應去劫的鼻子。
“應哥兒日後要多出去玩一玩啊。”
應去劫微微揚起的唇角僵住,而後一點一點落下,直到拉平。
——
賀卿生跟着梁王回了屠夫家。
屠夫家裡的擺設奢華異常,賀卿生簡直沒眼看。
皇朝還在,哪個好人家能用龍紋茶盞啊?
築造此間幻境的施術者,可謂是大費周章,漏洞百出。
屠夫夫妻安頓好梁王後就退出了房間,該燒水燒水,該做飯做飯,倒是同普通人家别無二緻。
梁王變小了,但身體孱弱是一點沒變,躺在病床上,不時便要咳嗽兩下。
賀卿生不敢貿然出木偶,生怕自己漏一點煞氣給人嚯嚯夭折了。
這樣一來,她就不便魂體出門探查幻境。
萬一她前腳走,梁王後腳遇險,線索就全斷了。
她估算着應去劫的藥效,百無聊賴地守在旁邊。
不知道應去劫怎麼樣了。
心念一動,賀卿生借着水生木的力量拽了拽镯子。
應去劫同靈玉說了幾句話,便回了屋。
手腕上的镯子被扯動了三下,平靜了一會,又毫無規律地動了起來。
完全是一時興起地在胡鬧。
應去劫任由胳膊被镯子拽着晃動,莫名覺得像是有隻活潑的小狗,在好奇地玩弄他的手臂。
在陌生的環境中,手腕上的牽扯,像是安撫,拽着應去劫沉沉進入了夢鄉。
待夜色漸深,那邊才似玩膩了一般,止住動作。熟睡中的應去劫,下意識攥緊了腕上的紅镯。
水生木連着一條細長的紅黑細絲,些許生機氣運順着絲線落進賀卿生手中。
草木青綠,讓人熟悉的感覺。
病床上的梁王睡得并不安生,賀卿生離遠了一些,蹲在窗口,撥弄着月光。
她将水生木轉化過的氣息纏在神識上,而後大刀闊斧地煉化半座陵墓。
先前吞噬的鬼物戾氣,遠遠不夠應付中等幻境,更何況她現在還需要護着兩個人凡人别死了。山神吳歧路的半塊陵墓,就自然成了她當下首選。
賀卿生一向猖狂慣了,表現的不虛,不代表真的不虛。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她吞噬得極快,與之而來的,則是極大的痛楚和精神上的折磨。
賀卿生秀眉緊蹙,水生木在她指尖瘋狂轉動。
她取過來的一抹綠意生機護着她的神識,在煉化過程中,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極為迅速。
耳畔,突兀地響起清脆的少女聲。
“我和阿清做錯什麼了?為什麼天道磋磨我等至此?”
明樹挽着雲水清嬌俏地偏頭,目光天真困惑,仿佛真在等賀卿生予以答案。
賀卿生在明樹還要繼續張口之際,一把掐斷水生木上連接的黑紅煞氣,阻止其運轉。
嵌有水質的木珠重重砸在了她手中。
與此同時,山神吳歧路揮手打碎兩個女孩的幻影,佝偻行至賀卿生面前。
微風遙遙卷起樹梢落葉,置于她掌間。
賀卿生聽到了她蒼老而喑啞的聲音。
“吾庇佑生民,吾夫保家衛國,憑什麼吾兒落得這個下場?”
賀卿生屏息凝神,完全不理會吳歧路的話。
邪氣擾人心神,常以語言引誘,再傳遞以情緒,直至動搖心神,反噬其人。
賀卿生以魂魄進入幻境,并沒有被幻境視作對象生成生平。
她遊離在幻境劇情之外。
這是她在這裡的一大優勢,絕不能被邪氣動搖心神讓幻境趁虛而入。
所剩的綠意生機即将消失,陵墓僅僅煉化了一角。
“天道不公,加諸衆生百般磨難,萬種磋磨。”吳歧路的洗腦還在繼續。
“你也經曆過命運無常,你沒有想過嗎?”
“你不也在怨恨嗎?”
吳歧路的聲音慢慢模糊成師妹常用的語調,賀卿生猛地睜眼。
“夠了!”
賀卿生再次果斷掐掉同半塊陵墓間的聯系,趁着生機消失的一瞬,重重撕咬下一塊邪氣化為己有。
時機卡得不早不晚,剛好,得利最大化。
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第一聲雞鳴過後,寂靜的夜被撕開裂口,萬物悄然蘇醒。
小巷外木車輪碾壓過青石闆,留下了串拖長的吱呀聲。
隔壁屠夫夫妻屋裡,燭火亮起,竊竊私語聲帶着些剛睡醒的慵懶倦怠,不一會,就傳來了響動。
屠夫娘子輕手輕腳地進屋,查探了梁王的額溫,發現已無大礙後,在木桌上壓了串銅錢,便退出去,同屠夫收拾東西出了攤。
賀卿生跳下窗台,對上了梁王清明的眼睛。
“賀尊者!”梁王筆直地坐了起來,看着賀卿生如見親姐,激動得熱淚盈眶,“尊者你在這我就放心了。”
“剛剛那個假母後碰我額頭,給我吓出一身冷汗,差點沒忍住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