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本不想再見姨母,明日直接辭行啟程回雲州。料想徐家會面上客氣挽留幾句,也不會嫌她沒有禮數。
上一世因為姨母的私心,日子過的雖不能叫慘,但也實在談不上舒心。
别人瞧着她錦衣華服榮光萬丈,内裡冷暖隻有她自己知道。
她從不羨高門深宅,出入前呼後擁,心裡隻願自在平靜的過自己的小日子,而不是被千百雙眼睛盯着,如芒在背。生怕行差踏錯,無時無刻不警醒着。
她這些話,從來也隻敢想想,不能說。
任誰聽了她這話,都隻當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或是故意說這些言不由衷的話炫耀惡心人。
從任嬷嬷開始,姨母身邊的人總共來了三撥,似乎是不見她過去說話,絕不罷休。
姨母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
同她父親說的一般無二,老大不小,娃娃心性,想一出是一出,還總是顧頭不顧尾。
木芙蓉生怕她鬧僵下去,說了不該說的話,重新梳妝打扮,在芍藥的陪同下去了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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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被徐老太太禁了足,說她膽大吧,有時候她又實在慫的可以。不住的在屋子裡頭打轉轉,急得都想上吊,也沒敢出了院子。
木芙蓉進門,擡眼一瞅,姨母正用帕子擦眼淚,眼泡都腫了。
她心裡一陣歎息,正想勸姨母想開點,徐家老少都不是惡人,是她自己太過鑽營,将自己陷進了死胡同。
姨母卻沒等她說話,忽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嘴快的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芙蓉,你莫要怪姨母,我也不知道的。我都跟任婆子一再交代清楚了,一定要是應哥兒應哥兒!誰料到她們還是弄錯了人。我也不知掉那姓謝的怎麼就睡了應哥兒的床。他,他沒占你便宜吧?他……”
芙蓉阻住姨母說下去,闆着臉一臉平靜道:“姨母,你記錯了,我今天身子不适,一天沒出房門。”
姨母怔怔的看着她,榆木腦袋的她半晌才反應過來,心有餘悸的應聲道:“對對對。”忽而涕淚橫流,自責不已:“對不住芙蓉,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我單想着,你是商戶出身,徐家看不上你的出身……我呸,徐家也不是頂大的官兒,領了個閑職,就當自己金尊玉貴了,我爹還是當世大儒呢!他老人家要是還活着,早就位列内閣大學士了,我還用得着看他徐家臉色……”這就有些給自己擡臉了。
“芙蓉啊,姨母也沒真想過壞你名節,我隻想着應哥兒是個不錯的。你爹到底是個男人,不懂咱們作為女人的苦楚。我就想替你娘長長眼,幫你把婚事操心了。女孩家離了自己家入了别人家,哪有好日子過的。不如在親戚家自在。你若做我兒媳婦,姨母自是百般疼你愛護你。可徐家眼高,應哥兒來年春闱再要高中,他家還不眼睛長頭頂上。我想讓你嫁入徐家隻能出此下策。你要是在應哥兒手裡沒了清白,我就是上吊喝藥也要逼他娶你為妻,絕不會委屈了你。唉,徐家那個老太太兇的很,我在她手裡這些年吃了不少苦楚,當年要不是我在懷身的時候她給我立規矩,害我小産,我也不至于現今膝下孤單……”
“姨母,”木芙蓉阻住她說下去,耐心勸解道:“徐家老太太曾是勇武伯庶孫女,頂頂講理的一個人,她待你雖嚴格了些,卻也是真心拿你當自家人。要不然她當初也不會點頭同意姨父娶你做續弦。我知道你一直擔心沒有孩兒傍身,将來老無所依。但是你心裡也知道的,應表哥是個孝順孩子,他是你看着長大的,雖然他親娘去世的時候,他已經記事。可恰恰是這樣,姨母對他點點滴滴的好他也會記在心上。姨母,你平時就喜歡胡思亂想,怎麼生恩不如養恩大,這點關巧你就想不通呢?”
上一世姨母害她失了名節,一時心虛愧疚,不敢承認。
後來她親自查出來,逼問姨母,姨母也是說她沒想過會是謝家公子,她真的是一腔好意,隻想成全她和應哥兒,将來她做她的婆母,一輩子待她好。
那時木芙蓉心情灰暗,不信姨母的話,隻覺得她為了幫徐家攀附謝家,又蠢又壞。後來謝韫之為難徐應,她也睜隻眼閉隻眼。
如今再看,姨母道歉的話不住的往外說,又是發誓又是賭咒,還愧疚的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她恍然确認了一件事,姨母從始至終真的沒想過害她。她隻是自私且蠢,但心眼真的談不上壞。她真心覺得徐應不錯,也認為以木芙蓉的出身攀上徐家是她高嫁了。她捧上自以為最好的,以她小腦被纏了裹腳布的認知,單純的認定,木芙蓉唯有給她做了兒媳婦,将來才能順心如意,不至于在陌生的夫家吃苦受罪。
她這般潑辣的性子,都拗不過婆母,更别說她軟糯可欺的姨侄女了。
木芙蓉耐着性子和姨母說了許多體己話。
這是她作為姑娘看不透也說不出來的人生哲學。
姨母漸漸安靜下來,聽得認真,不住反問:“真的是這樣嗎?”又連連點頭認可。忽略皮相,倒像是長輩在跟晚輩傳授經驗之談。
二人聊了很多,正口幹舌燥之際,下人通傳,說大少爺要來拜見嫡母。
姨母随口道:“都這麼晚了……”
徐應已站在門簾外,恭敬道:“母親,兒子的好友謝公子要趁夜歸家,他聽說母親今日受了驚吓,說什麼要來探望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