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蘅心歎,怪道上門提親之人愈來愈多了。
如今的謝璨相貌堂堂,又身負舉人之名,隻要他得中進士,那嫁過來的姑娘日後就是正兒八經的官太太了。
謝璨飲罷安神茶,見秋蘅一直斂眉淺笑的模樣,心中略略顫了顫。
他将盞子随意擺到一旁,低聲問道:“長姐此時過來,可是有話要同我說?”
秋蘅點頭:“自你中舉消息傳出,這縣城裡來了許多人戶,想要與你結親,我是想問一問你的想法。”
“不要。”謝璨直言拒絕,“長姐,在我金榜題名之前,我無心婚娶。”
見此,秋蘅略想了想,也覺得極好。
謝璨若然此時婚娶,日後待他中榜,若被京中官員看中,想要招為乘龍快婿,那時又當如何?
若是棄了家中妻子,便是不仁不儀,若是直言拒絕,又恐惹了上官不悅。
倒不如一心求得功名,待到來日身有官身,也好省去這諸多冗務。
“我原也覺得你此時娶妻恐有不便,隻是覺得此等大事,自也是要你自己知曉才好,便來與你說了。”
“長姐。”謝璨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粗布麻衣掩不住她如明月般的容色。
“父親以星為意,替我擇下這名,我必是要娶一位如皎皎明月般的姑娘為妻的。”
秋蘅聽罷謝璨的話語,不自覺便輕笑出聲。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看來是有心上人了。
秋蘅如是想着,将桌案上的盞子執起,道:“長姐明白了,外頭提親之人,我會推拒,你就安心備考就是了。”
謝璨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不确認她有沒有聽出自己的弦外之聲。
最初的時候,他隻覺得秋蘅如高懸明月,照亮他忽然暗淡的歲月。
漸漸的,他也開始察覺到自己的奇怪之處。
無論自己心情如何煩躁,隻要能見着秋蘅,他的心火似乎便能被熄滅。
而秋蘅的身邊若是有旁的男子與她多言語幾句,他便會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尤其,是那些年齡與她相近的少年郎。
他知道,自己動了旁的心思。
在他深隐泥潭的時候,是秋蘅給了他一束光,将他從泥潭之中扯出來。
他喜歡吃秋蘅做的飯菜,他喜歡看到秋蘅笑,他喜歡自己自書卷間擡頭之時,就能看到秋蘅在旁刺繡的身影。
這些,誰都不能搶走。
……
因是得了謝璨的準話,提親的人無論來多少個,秋蘅都是會拒了的。
這接二連三地拒,自然是會惹了許多人心中不悅。
謝賀得知此事,又想到自己那個至今定不下好人戶的兒子,當即便又将秋蘅欲自己占着日後當官太太的機會一事重新添油加醋地說道了一番。
若說先時,大家還都不信,如今再這麼一傳,倒是有些人都聽了進去。
畢竟先時謝璨年歲尚小,也未有媒人上門。
如今他年已十六,而且媒人不斷。
上門的媒人皆說可以先不行婚儀,隻是将親事定下也好。
可無論怎麼言說,秋蘅皆以“舍弟一心考取功名,待金榜提名之後,才會成親,斷不敢輕易誤了姑娘終身。”拒之。
這流言傳得久了,相信之人自也愈來愈多了。
謝璨心中不悅,卻也不會再如幾年前那般,與人當衆鬥毆。
夏縣雖是風景秀麗,然而民風不樸,他并不希望秋蘅長居此處。
思前想後,謝璨還是覺得應當再換個地方居住。
畢竟,日後他是要娶秋蘅的,斷不能讓這些長舌之人傷了秋蘅心緒。
他雖有此心,卻也不敢直接與秋蘅表露,隻得言說想去岷州城的書局之中尋覓一些書卷,想一家三人一道出去,權作散心遊玩。
秋媮覺得謝璨這個提議很是在理,畢竟如今整個夏縣之人在茶餘飯後談得最多的,便是指秋蘅谷欠強行占着謝璨妻子的名分一事,着實煩人。
秋蘅想到自己屋中的衣物,又細算了算時日,便也同意了。
自夏縣去往岷州城,徒步需要半日的辰光,幾人思量了下,便決定在岷州城住上幾日,好過當日往返将人折磨得疲累。
幾人入城之後,先行在客棧安置妥當,便出門随意尋了一家店鋪點了些許小菜。那店中有一說書人,正說着開國帝後如何共治江山,迎得百年安穩之事。
店中人邊聽邊喝彩,人聲鼎沸,一重蓋過一重。
秋媮聽不懂,又見他們一住喝彩,便道:“姐姐,這說書人的故事這般精彩嗎?”
“這說的是咱們開國二帝的故事。他們相識于微,之後一道幫扶,才有這後來的盛世河山。他們之間的故事讓人贊歎的不是身份幾何,而是那份始終如一的初心。”
“男子一生隻有一位妻子,沒有妾室,沒有庶子,始終都隻有自己的發妻。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
秋媮聽不懂前面那句,但後這句倒是聽得明白。“也是,莫說王侯,單是那些捕頭小吏,官沒多大,妾室通房就一個不少。”
提起這些,秋蘅不免想到路家,秋媮見她面無笑意,知曉自己說錯了話,隻得捂着嘴不作聲。
謝璨見了,道:“長姐放心,日後我若娶妻,一定終此一生隻她一人,不納妾室,不置通房,一道她與年華老去,共赴白首。”
聞得此言秋蘅稍愣了愣,與秋媮互視一眼,笑道:“好,日後若有人能嫁給咱們阿璨,那定是個運道極好的姑娘。”
“不。”謝璨搖頭,“若是能娶到她,是我三生有幸。”
秋蘅聽罷,漸展歡顔。
幾人一道聽着說書人的故事,待用罷飯,便在岷州城中閑逛。
時至金秋之際,岷州城滿是馥郁香氣,來往行人甚多,謝璨擋在秋蘅身側,讓她可以安心走在街道之上。
秋蘅莞爾。
初見謝璨之時,他與自己并肩而立之時,隻在她的肩頭,而如今,卻已然高出了自己一個頭,當真是男女有别。
她如是想着,行出未久,謝璨便提出想要去一旁的鋪子裡瞧瞧。
秋蘅看了看,見是一家首飾鋪子,料想他定是想要尋個合适的飾物送給意中人。
秋蘅與秋媮一道笑笑,便随他入了内。
這家鋪子極大,想來是岷州城中數一數二的首飾鋪子。
秋蘅與秋媮跟在謝璨身後走了許久,道:“你是想要買些什麼?”
謝璨正要張口,又見鋪中客人衆多,隻得道:“若是要送意中人物件,長姐覺得,應當送何物才好?”
秋蘅一臉果不其然的模樣,道:“那就要看你的意中人是誰了。”
謝璨不好直接道出,隻得迂回道:“她是一個仿若雲間皎月般的姑娘,喜愛素淨的衣物,性子沉穩。”
“這樣啊。”秋蘅蹙着眉頭仔細想了想,道:“這樣的話好些物件都能送,比如耳墜,簪子,镯子,璎珞,都可。”
秋蘅說罷,便拿起一根珊瑚金簪,道:“這個就不錯。”
她将這簪子擺到謝璨手上,随後目光停在一支紅玉明珠簪上。
“姐姐喜歡嗎?”謝璨見她一直盯着那簪子,道:“喜歡就買吧。”
秋蘅搖頭,自顧去了别處。
“姐姐從前有過一支一模一樣的發钗。那之钗先時是夫人之物,也正是因為這隻钗,夫人才将姐姐當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抱了回來。”
秋媮歎了口氣,“别再提這钗了,免得姐姐心緒不穩。”
謝璨聽罷,自知自己有錯,便也不再此處停留,邀着秋蘅一道陪他去書局買書。
二人才出首飾鋪子,就見兩側行人紛紛讓開,仔細一瞧,原是有兵士清道。
幾人站在路旁,不多時就見一男子騎馬而來,其後跟着好些兵士,這等行徑,似是某位少年将軍。
待這一行人過去,又聽得身側百姓有言,說是某位大官突然來岷州,似是有大事發生。
秋蘅略一思量,便與謝璨明言,早早将書卷買齊,第二日就回夏縣,免得憑白惹了是非牽扯進去。
謝璨亦覺十分有理,幾人在岷州城将一應物件都買了買。
待物件備齊,秋蘅便尋了到岷州城最大的那家镖局,将一個包裹交托了出去。
“二姐姐,長姐這是要将物件送去何處?”
秋媮看罷,道:“應當是送去給夫人的,算起來,夫人的生辰也快到了。”
昔年,每逢路夫人生辰,秋蘅都是要從頭至腳替路夫人置辦上一身,以為賀禮。
如今,雖她已非路家姑娘,但這生辰禮,還是不曾落下。
謝璨聽罷,便也不再多問,待秋蘅回來,幾人便回轉客棧,第二日就回了夏縣。
謝璨已然中舉,來年便要參加春闱,自他歸家之後,便一頭紮進書房苦讀。
某日,謝璨正在書房用功,秋媮正在院中澆灌菜蔬,而秋蘅的一幅山水尚未繡罷,外頭便傳來了一陣焦急的敲門聲。
秋媮跑過去将門打開,見是蘇明府領着人來,便先行見禮,道:“明府親自登門,是有什麼大事嗎?”
秋媮心裡犯怵。
若是如先時謝賀那起子事,蘇明府也不過就是派了差役來傳,如今竟然親自上門不說,還帶了這麼些人過來。
她想到前些時日一樁又一樁被拒的婚事,便想到明府家中也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心下更慌。
這要是拒了旁人的也就罷了,若然是公然駁了蘇明府的臉面,隻怕她們便不好再在夏縣繼續生活了。
蘇明府見是秋媮,随後便道:“秋大娘子與謝郎君可在?”
“自是在的。” 秋媮如實所說,随即退開幾步,道:“明府先随我進來,我這便去喚長姐與璨弟。”
蘇明府倒是不急與入内,隻是側了身子,其後便有另一位華服公子上前。
他先蘇明府入内,看着這一眼便能看盡的院落,稍稍皺了下眉頭。
秋媮到底是從刺史府裡出來的人,她見來人衣着華貴,行止姿态頗有武人風範,心中料想不妙,隻得言說稍等等,這便入内去尋了秋蘅。
頗時謝璨正在屋内看書,秋蘅亦是在旁安靜刺繡,秋媮慌慌張張跑進來,還被門檻所絆,險些摔倒。
“怎麼了?”秋蘅跑去扶她,“外頭有些聲響,可是謝賀那頭又尋上門來了?”
秋媮不住地搖頭,随後喘了幾口粗氣,道:“姐姐,蘇,蘇明府帶了一行人來。”
“我觀那來人的衣料,還有行走的姿态,像是軍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