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棠,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驚棠沒想過這樣的話會從個八九歲孩子口中說出。
“怎麼了?”
甲癸攏了攏身上花花綠綠的小鬥篷,是驚棠給他的,“沒什麼,今天的藍蒼山也很安靜,落雪的聲音都可以聽到。”
屋外是紛紛揚揚的大雪,随風肆虐着,偶有幾片頑皮的落在甲癸烏黑的頭發上。
“驚棠,如果我死了,會有人真的為我傷心嗎?”甲癸仰頭,望向驚棠。
清澈明亮的眼睛中映射出她不知所措的表情。
“沒事,今天你已經跟我說了很多話了,謝謝你。”
她抑制住自己想将這個嬌弱孩童擁入懷中的想法,想張口說什麼,卻又合上了唇。
沒人會在乎一把刀想什麼。
甲癸,正如這個名字,甚至不能說是一個名字,是一個編号。
無數代的選拔之中最适合成為“守門人”的孩子,他不是第一個,但是他是目前為止最合适的,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一顆糖果子突然被塞進甲癸嘴裡。
“唔——”
糖果進口,卻被驚棠用指腹按住唇瓣,“噓,這是我們的秘密。”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甲癸臉上才會出現屬于孩子的笑容。
為天下人而生,為天下人而死,為了鎮守魔族封印而出現的人,不過隻是個孩子而已。
也在這種時候,驚棠才會更加痛苦,他……不應該背負這樣的命運……
祭壇上的神,守門的石,殺戮的刀……唯獨不能是他自己。
随着他一天天的長大,驚棠愈發有了些不該出現的想法。
放他走,放他走吧,他該是鳥,該是魚,該是山間自由清爽的風,他不應該在這裡,這樣沉重的——
“驚棠,明天起,甲癸的教養交給秦卿。”
“為什麼!”驚棠向坐在上首的人怒呵,卻離開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從他上山起,就是我在教管,他——”
話沒說完卻被厲聲打斷,“他不需要一個嬌慣他的母親!”
“他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他不需要關心,呵護,也不需要與其他人接觸,他隻需要聽話,當一把無言的兵刃,一把無知無覺的利器。”男人從上首起身,向驚棠一步步走來,“多餘的感情隻會影響他的判斷,影響他執行命令,你——”
腳步聲回蕩在空蕩的殿宇内,“隻會毀了他。”
這幾個字輕飄飄地在他耳邊響起,但卻如驚雷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即使隻留她一人在殿裡。
甲癸不能是鳥,不能是魚,也不可能化做一陣風,他隻能是甲癸。
但是——
在他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
“驚棠!我要!你在我身邊!”
她在某個瞬間看到,這孩子空曠的軀殼裡似乎發了芽。
“好。”
驚棠回到了甲癸身邊,但是也意味着,他再也沒有理由去拒絕那些他不想做的事。
“甲癸!住手!”
驚棠拉住甲癸的手,少年的身上是密密麻麻的傷口與紅痕,在冰涼的泉水刺激下,這些傷更加明顯,刺目。
“洗不掉,這些血。”沒有任何情緒的話傳來。
驚棠對上甲癸淡漠的雙眸,鼻尖一陣酸澀,猛抱住了他,用滿是鼻音的聲音道,“夠了,已經幹淨了,幹淨了。”
“可是,血腥味還在。為什麼?”
冷冽寂靜的夜裡,隻有冷泉水流淌的聲響。
“為什麼要殺那些人?他們哭着,掙紮着,他們求饒,他們哭訴,他們不想死,他們明明與普通人無異,甚至……他們都沒有沾染過任何血污,可是……就因為他們是魔?因為他們是魔修?因為他們不同與世上衆人?”
是的。
因為他們是魔,因為他們修魔,因為他們的選擇與絕大多數人不一樣,這是原因,也是結果。
是啊,有些東西一旦染上,便再也洗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