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走讀的時候,隻要放學鈴聲響過,他就會按時到校門口,等待老師來接他,或者按照吩咐自己搭車回家。如果有人周末喊他出門,沒什麼特别的事的話,他一般都會謝絕。
這并不是出于朱利安的規矩或要求,而是他自發的行為。對蘇間羅來說,在學校和同學們呆在一起的時間遠超家裡,他想把更多時間留給家人,以免在分别的那天到來後,會悔恨自己曾經錯過的那些零碎片段。
現在看來,這是一種極為苦澀的未雨綢缪,因為那一天終究還是真的到來了。
蘇間羅走出車站,順着人流,穿過已經變了模樣的大街小巷,路過那些還未褪色的舊時記憶——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多年以前一般。
彼時還是小小少年的他,獨自一人背着雙肩包、穿着克羅瑪爾的绀色制服,向路過的店家和居民打招呼,得到人們善意的回應,偶爾還會停下來幫把手,就這麼一路開開心心地回到家。到家之後先整理一番,然後讓家務機器人在他烹饪的時候打打下手,給還沒下班的老師留好晚飯,再回到卧室去做自己的功課。
時隔五年,他再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現在,他再也不能昂首挺胸地走路,微笑着和每一個認識的人送上關照。他必須謹慎地隐藏起面目全非的醜陋外表,用餘光時刻關注附近有沒有可疑行蹤,花上半天功夫匆匆繞至人迹稀少的地方,最後才裝作不經意間停下腳步,在小區的外圍駐足仰望。
以他現在的視力,這個位置足夠了。他輕易地認出那裡就是他和老師的家,隻是一棟普通的居民樓裡普通的一戶,窗子緊閉着,辨認不出是否有人生活的痕迹。
其實不是從這一刻才開始的,早在他拐進熟悉的風景時,情緒已經被按下了開關,回憶像擰開的水龍頭一樣,嘩啦啦地直沖下來,傾瀉一地,卻抓不住半分。
覆水難收,人往往在很久以後才意識到,一切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
視線停留數秒,蘇間羅忽然低下了頭。
“诶诶诶,蘇間羅,”雪鸮本不想打擾他,見狀不得不警惕起來出聲提醒,“你可千萬别在這裡哭啊?想哭咱們換個地發洩去,在這裡被看見的話,可能會有麻煩!”
“我沒哭。”
他盯着地面,視野确如口中所說一般清明,并沒有被模糊。
“哭……解決不了問題。”
雪鸮歎了口氣。“要不還是回去吧。你沒必要強迫自己這樣,這和自虐有什麼區别?”
“因為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他輕聲回答,“想做的事就得立刻去做,我給自己設了期限。過了今天,我不會再主動靠近這裡一步。”
“好吧好吧,就當是用一天的時間專程懷舊!”雪鸮尤其受不了他這副樣子,徹底投降了,“除了這裡,你還有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幹脆今天就一次性全都走完!”
幸好,蘇間羅成功被它轉移了注意力,茫然地思索了片刻。“的确還有……”
“克羅瑪爾?”貓頭鷹有點猶豫,“現在可不是去那裡的好時機,而且你之後會經常到那邊去吧。畢竟和軍部大樓挨得那麼近,伊麗莎白也在那裡。”
他搖搖頭:“不是學院。是教會。”
“……什麼?”
貓頭鷹反應了一下,态度忽然變得激烈了些:“等等,你去那兒幹什麼?就算要吊唁,也用不着去那裡吧!”
“我知道,”他則完全相反,平靜地回答,“我隻是去看看。”
實在拗不過他,雪鸮最後還是勉強同意了。
“算了,看看就看看吧……但不要停留太久。我認為比起這個地方,那裡才更不利于你的心理健康……”
蘇間羅無奈地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我在教會隻呆了兩年而已。”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習慣着接受離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