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船後想起充電器還插在公寓客廳的插座上,這件事令他他懊惱了兩秒鐘。他還沒回昨晚小伊發給他的空白短信,小伊在通訊錄裡的代号是“室友”。在坐滿了新朋友和舊朋友們的餐桌旁,懊惱到第三秒鐘時他笑了:“反正馬上就沒信号了,關機就好啦。”那時候他就想到,等到遠離陸地的地方大家都沒信号,自己忽然接到一通推銷電話就不妙了。誰讓這是揍敵客家的專用行動電話呢。
随着時間慢慢過去,船上發生的那些有的沒的事情讓他越來越佩服自己:下船以後說不定電池早就耗盡,都沒法開機;這幫家夥這次惹上的人似乎是有備而來,指不定就會遇到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故;隻要始終留在某一位朋友的視線範圍内,自己就沒有嫌疑……對我還心存懷疑的人起碼有兩個,如果隻看參與下船後即時行動的人的說……這幫人就是一起去學城的那幫人。想到這裡他有點傷心。
說實話,這大半個月相處下來旅團還蠻讓人失望的。他們固然各有所長而且互相信任配合默契,作為團隊是很理想,但那必須是在有一個明确目标的前提下。西索現在有點明白了,他們有個不知是誰的敵人,那人殺害了飛坦青梅竹馬的女朋友。那種人必須挖出來,碰到西索也會這麼做。這也是個長遠的目标,看上去一時半會兒他們沒有頭緒。那麼近在眼前的短期目标呢?旅團手握不少一看就比較值錢的标本和一個看得他血壓都升上去的……窟盧塔族的少年頭顱。他在看着另一個世界的我,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間他産生這麼一種錯覺,那雙绯紅色的瞳孔像極了純淨透明的染血水晶石,穿透屏幕看見自己的前世今生,任何幽微的心思都無處遁形。要是這個人頭的存在被外界知曉,天知道圍繞着他會生出多少風波!
回過來說旅團的短期目标。如果沒有猜錯,照片裡所有的标本都在小湯的口袋裡,随時都可以拿出來,因為那幫家夥在“怎麼賣、賣給誰”的問題上已經不知道開了幾次小會了。更誇張的是,下船前最後一次小會上他們居然決定把挑選賣家的事情放一放,下船以後首先把“吝啬鬼”打劫了,因為富蘭克林正需要錢買鑽石。天啊,那你們去搶個鑽石礦不就好了?你們這是借着幫朋友泡妞的名義找樂子吧?想到這裡他無奈地把外套從衣櫥裡拿出來,為了“魚”,為了那個來自揍敵客家的委托,為了一百億戒尼的委托金。他不禁感歎當初接受任務時眼界太狹窄了。從接受任務那一刻開始,至今都快四年了卻才剛剛接近他們。要是那時候一本正經加入他們再認真策劃幾次行動,要達成一百億的小目标絕對不需要四年。
不不不,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你不能有這個想法。
可是巨額收入之外還有那麼多跟我旗鼓相當的家夥一起行動啊,都是很有趣很真實的人哦,這樣的附加價值哪裡去找?他反駁那個聲音。
老爸會不開心的哦,小伊會不開心的哦。那個聲音細細小小地說,沒有委托傑諾爺爺就不會派師傅給你,你還是那隻弱雞。
滾。
那個聲音就消失了。
完成任務的時候就要離開他了,把球鞋從衣櫥下面的鞋櫃裡拿出來時西索想,除了在一起的時候好好享受每一秒鐘,我還能做什麼呢。我們各自有早被注定的人生,把你帶去我的世界裡禁锢起來是不公平的。
下午船就要靠岸了,為期兩周的航行終于結束。昨晚和飛坦兩個在船上漫無目的地散步時,他們又達成了一項新的共識:沒有在船上欠下賭債或者染上毒瘾就很不錯了。昨晚賭場裡人山人海,好像所有乘客都擠進來了。他回想起登船後第一次來看熱鬧,那時候賭徒們都十分注重儀表,男性穿西裝,女性甚至會換上小禮服。而現在他們個個衣服都皺巴巴的,袖子卷起頭發蓬亂,兩眼布滿血絲。塞萊斯特也有賭場,規模比這裡大得多。輸紅了眼的賭徒可以問賭場借錢,到頭來賭場會把他們的債務連本帶利地打個折賣掉。想到這裡他又回憶起沙漠裡的那家,相比“你可以用腰子抵債”,天天來砸門讨債的黑衣彪形大漢大概也可以算得上很溫柔了吧。離開賭場他們又去麻葉吧,結果發現一整船的乘客又好像都來這裡了,他們一頭紮進這邊煙霧缭繞的昏黃燈光裡歡聲笑語高談闊論。
“魔鬼麻葉抽多了也會上瘾,”飛坦輕聲說,“雖然跟吸煙上瘾差不多的程度吧,但它有兩個麻煩,”他掰着細白的手指,“第一,每天都抽,連續一年以上就開始小腦萎縮。”
“第二呢?”
“對上班族而言,貴。”
“我就這麼聞幾下不會上瘾吧?”他們一前一後在人擠人的屋子裡繞行一周。麻葉的氣味對他有一種生猛辛辣的吸引力,直沖天庭。他用力吸幾口空氣,回頭問。
飛坦緊跟他身後沒有回答,隻是眯起眼睛看着他,嘴角帶一縷微笑。他也喜歡我喲,他想,太遺憾了。
推開格子門走到外面,他們再次回到蜂巢的穹頂下。現在這個溫暖的巨大空間已經成為了他們極其熟悉的地方,那些六邊形的大玻璃們把黑暗和海水隔絕世外,潮濕寒冷和水下遊蕩的生物都無法侵襲這個舒适快樂的天堂。我們還真的是電網裡的實驗老鼠啊,他想,第四王子除了生性殘忍之外竟然還有窺探人心的癖好?這個問題值得好好研究,親愛的帕裡斯通叔叔會喜歡這個細節的。如果不是要完成委托,西索真想立刻加入帕裡斯通和老爸的秘密計劃。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老爸往那件事裡摻一腳純屬吃飽了撐的,可秘密計劃實在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所以他決定要收集任何和卡金國有關的獨家情報。
他抽張紙巾擦了擦鞋面,很幹淨沒有灰塵。這是配得上高額船票的環境。後來馬倫天奴親自上場的收費表演又加演兩場,售票處依舊一票難求。他們曾看到幾個男人在公共區域推推搡搡快要打起來,聽了一會兒原來是有個家夥高價出手剛搶到的票,于是在幾名買家之間引起競争。看看他們吧,袖子撕爛了,鼻子流血了,用通用語叫罵時會夾雜進自己的母語。他們上船的時候必定衣冠楚楚,說不定胳膊上還挽着老婆,可現在居然為了看一場stripper show就打爆了頭,他們老婆知道嗎?
所以他忍不住對飛坦說:“他們老婆看到他們打成這樣肯定有想法。”
“他們老婆肯定在賭博,沒空管他們。”飛坦忽然拉住他的手,“我也想看,你去把票搶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