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流揚看着倒在地上的岑青骨,呆愣了許久。
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他下意識想跑。
他在天華城做出了這樣的事,怎麼敢再留下來?怎麼敢找謝人間?怎麼敢除魔衛道?
他已經生了心障,成了魔。
什麼除魔衛道,該除的是他才對!
想到這裡,應流揚心頭一震。
他若是現在逃走,留岑青骨一個人在府裡,待第二日醒來,他告到城主那裡,說是他應流揚滅了岑家滿門……
到那時,他就會從聲名狼藉的假宗主,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邪修。
亦或者是……
他現在殺了岑青骨。
然後逃出去,讓岑家被滅門的事變成一樁懸案,與他應流揚無半點關系。
他隻知道,如果他成了衆人口中的邪修,他将永遠爬不回去,擡不起頭,像景煙岚一樣,成為萬人唾棄的存在。
想到這裡,應流揚低下頭,凝視着地上的岑青骨。
他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倒在應流揚面前。
岑青骨渾身也是血,但衣領處很幹淨,應流揚凝視着他露出來的,白皙的脖頸。
殺他其實很簡單,隻要在頸側灌入靈力。
那裡是修士的命門。
既然他都殺了岑家上下百口,多岑青骨一個也不要緊。
應流揚深深地注視着那處,而後慢慢蹲下身,沾滿血污的手緩緩按在岑青骨脖頸後的命門處。
指腹的血痕還未幹,觸在岑青骨光潔細膩的肌膚上,像是隔了一層黏膩的膠質物,頸側的溫度比其他地方要高,屬于活人的心跳遲緩地通過指尖傳來。
“咚咚——咚——”
隻要把靈力灌進去……
殺意像是一鍋快煮開的沸水,這個念頭稍微起來一點,便源源不斷在胸中沸騰。
……
應流揚琥珀色的眸光暗沉了一瞬,複又明亮起來。
他收回手,仿佛剛剛的殺意隻是錯覺。
應流揚靜靜地走了出去,穿行過死氣沉沉,血流成河的宅院,來到井邊。
窄小的井口映着天空,月亮掩在雲中,把應流揚的臉照得朦朦胧胧,水裡映出來的臉比剛才更加清醒決絕。
他打了一桶水上來。
麻繩磨過井口吱呀吱呀地響,木桶晃晃悠悠提上來的時候,有水從桶裡撒出來,清晰的水聲潑在石壁上,在這樣寂寥的夜裡格外清脆。
夜晚的井水冷得如同冰水一樣,應流揚慢慢地用水洗幹淨手上的血污,然後把衣服脫掉,洗幹淨身上的血污,最後擦幹淨臉,就像剝完皮的那日一樣。
水越冷,他越清醒。
可身上還是有揮之不去的濃厚血腥味道,應流揚又回到屋内,換了一套衣服。
這套衣服還是岑夫人前幾日給他裁的,說比尋常的粗布舒服。
他不敢再去想岑夫人那張笑意溫柔的臉,匆匆換下一身被染得血紅的衣服。
應流揚好像站在懸崖邊,凝望了一遍又一遍深淵。
如果真的殺了岑青骨,才是萬劫不複。
最後,他趁着夜色,從後門把岑青骨帶了出去。
***
他們是第二日清晨到的天華城外。
應流揚沒有劍,随意找了個樹枝做媒介,耗了許多靈力才把岑青骨一起帶出城外,胸中三釘像是不願他過度濫用似的,燒灼得厲害,到客棧前他已然面色蒼白。
先前還是想得太美好了,這般借由古劍決使用靈力,别說二十五歲,他活不活得到明年此時都是個問題。
事到如今,他還是不願放棄拿回霜魄的機會,不願離開天華城。
至于岑青骨……
應流揚坐在床邊把玩着手裡的碎瓷片。
他剛剛扶着岑青骨進來時,不小心撞倒了桌上的茶缸,茶水撒了一地,滿地都是瓷片。
應流揚挑了一塊最大的瓷片握在手裡。
他在想,若是岑青骨醒來大喊大叫,要和他拼命,怎麼辦?
指尖擦過鋒利的瓷器邊沿,霎時有一滴血珠滲了出來,應流揚盯着那一抹紅,心下已經有了主意。
他耐心地坐在床邊,等着岑青骨醒來。
直到指腹上的血痕幹涸,屋外的陽光照進來時,床上的岑青骨才皺着眉,像是噩夢剛醒一般,用力喘了一口氣,忽地睜開眼。
應流揚抓緊了袖中的瓷片,冷靜地望向他。
窗縫裡照進來的一束光正好橫亘在岑青骨的臉上,使他睜眼時目眩神暈。
緩了好一會,他才愣愣地看向應流揚。
眼中沒有仇恨,隻有茫然。
良久,他才道:“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應流揚默然。
岑青骨坐起來,那光束便穿過他的身體,照在他的腰上,那裡正好有一塊幹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