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流揚本是匆匆從無埃劍宗下來的，一路忍着肩上的箭傷，如今塵埃落定，徹底放松下來才發現肩上的傷早就裂開了。

血幹了又凝結，布料和傷口黏連在一起，像是空長了一層皮，撕下來的時候應流揚痛得倒吸一口氣。

得益于那筆錢，從天華城到風息山莊的一路應流揚一邊治傷一邊行路，吃住都在客棧，不必風餐露宿，過得還算滋潤。

等遠離了天華城，到了更偏遠些的村莊，應流揚才發現周邊邪氣橫生，全無先前所見的繁榮景象。

應流揚後知後覺，他這一路走來大多數地方都在修葺，并不是為了美化，而是重建。

在這一月内，天華城遇到的災難，也許比他想象的更嚴重。

私心也有為謝人間開脫的原因，愈往後走，應流揚心中越來越明晰，松了一口氣。

他沒有被謝人間舍棄。

他其實并不怨恨謝人間和白缙。

每個人總有有他自己的選擇，如果他是謝人間，天華城大難當頭，他也會選擇回天華城。

就像言襲會和家裡人回風息山莊。

就像他在謝人間與無埃劍宗之間毫不猶豫選擇了無埃劍宗。

本質上他們都一樣，肩負了太多，沒辦法做到真正的恣意灑脫，随心所欲。

已行了七日，離風息山莊還有一半路程，應流揚肩上的貫穿傷沒有再滲血開裂，恢複得很好。有刃的辟邪之力強勁，四周荒涼，邪氣未除，又沒有客棧，這幾日應流揚都是宿在久無人住的荒屋之中，也未見有什麼妖邪來犯。

這夜他照例尋了個荒屋，燃起火堆，正眯眼休憩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應流揚驟然睜眼，警覺起來，右手握住有刃。

破爛的荒屋門窗都是虛掩着的，那腳步聲愈來愈近，密得像是鼓點一般，應流揚眼神微閃。

不對勁。

腳步的主人像是被什麼東西追逐似的，他剛站起來，就看見一道黑影，直愣愣摔進門裡。

破門本就搖搖欲墜，虛搭在框上，這下一摔，連人帶着門一起砸在地上，濺起來好大一團灰塵，猛地散在屋裡，一時間屋内兩個人都咳嗽起來。

“咳咳……咳……”

應流揚猛咳了幾聲，震得肩上的傷都隐隐作痛，塵埃散去，發現來人是個有點細弱的男子，面龐白皙清秀，看起來一股書卷氣。

是個通透身，不過似乎并未修煉過。

應流揚現在與凡體無異，也看不出他是幾等體質，越過那人的肩往後看，發現追他的是一團魇氣，見了荒屋的火和他手裡的有刃，轉眼消失不見。

“多謝多謝。”那男子見身後追他的東西不見了，料定是應流揚幫了自己，朝他拱一拱手，扶了扶頭上跑亂的發冠，心有餘悸道:“我路過此地，不想被濃霧糾纏，半天走不出去樹林，真是吓死我了。”

“追你的不是濃霧，是魇氣。”應流揚道:“下次遇見，實在跑不出迷陣，你就地睡一覺，等到天亮自然能破，然後去找修煉者求一道符水喝下即可。”

不是能化形的妖邪，隻是會折損人的精氣罷了。

應流揚說完又覺得自己多言了，從前替人除魔的毛病怎麼也沒改過來，他抿了抿嘴，沒繼續往下說。

“這樣嗎……我還從未了解過這些。”那男子恍然大悟，看向應流揚的眼神裡帶了幾分興奮:“閣下可是無埃劍宗來的仙師？”

“……不是。”應流揚坐回去，心想:都不穿流雲道袍了，怎麼老有人問他是不是無埃劍宗的？

那男子臉上露出一抹失望，但還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也坐到火邊上，頗自來熟道:“我叫褚眠，你呢？”

“我……”應流揚默了默，覺得二人不過萍水相逢，沒必要告訴真名，又想起來自己那個山門大亂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小厮，随口道:“阿肆。”

“喔，肆兄。”褚眠不疑有他，竟也接受了這個名字。

應流揚見他沒什麼威脅，便也默許他待在這裡。

長夜漫漫，有個人聊天也是解悶了。

褚眠坐下來，從他的包裹裡掏出一個餅，掰了一半遞給應流揚。

應流揚擺了擺手婉拒了，褚眠便沒再強求，就着火堆烤起餅來。

不一會兒，小麥的香氣傳出來，很是誘人。應流揚認出這不是南境常見的食物，如今妖邪橫生，除非修煉者，否則少有人會離家這麼遠，他有些疑惑道:“你不是這裡的人？”

“不是。”褚眠把餅掰成小塊，一邊吃一邊道:“我從大冶山來的。”

大冶山，是在靠近北境的地方。

應流揚記得有一年宗門收到過大冶山的委托，不過不是他去，是雲庭禾和方醒去除的邪祟。

應流揚點點頭，不再問下去了。

倒是褚眠跟打開了話匣子似的，興緻勃勃道:“你知道無埃劍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