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就不會受苦。”
那人跟着少年的養父母出去,不知道在聊些什麼。
應流揚還因那劇痛蹲在原地,捧住自己的下巴,口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洇進黑漆漆的地裡,半天閉不上嘴。
等養父母回來時,應流揚忙不疊跪在二人面前:“我能做很多事的!我長大一定會報答你們!不要賣掉我……求您了……”
面前那個黑瘦的男人皮笑肉不笑,把他扶起來:“怎麼會把你賣了?我們待你可是同親兒子一樣,怎麼舍得賣你?”
應流揚是河邊撿的棄嬰,被這家人撿回來養到現在。
窮鄉僻壤,人人見識短淺,他們看不出應流揚天生一等通透身,卻看得出他樣貌不俗。
應流揚過得并不好。
從記事起便要一個人背着背簍上山撿枯枝。
一天的吃食不過就兩個餅。
八歲的小孩細瘦得像是五六歲的模樣,隻能撿些枯枝回去生火。
但他似乎隐隐覺得,自己和旁人不同。
養父母聽不見的細碎聲響他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觀察不到的遠方他亦能看得分明。
包括那人還未進屋,他已能從腳步中判斷來人是個青年男性,很瘦。
他知道養父母似乎已不願再養他,哪怕他表現得再乖巧。
他想過跑,但他無處可去。
背簍裡裝着半框枯枝,應流揚艱難地背着。
天地忽然風雲大作,眼看是要下暴雨的趨勢。
昨夜已經下過雨,地上泥濘不堪,應流揚小心翼翼地走着。
淋了雨,枯枝便不能用了,兩手空空回家,是會被教訓的。
想到這裡,應流揚匆匆加快了腳步,想趕緊回家。
卻不想一道雷正好劈在他的跟前,電光四射,吓得應流揚一跟頭摔進泥裡,半框枯枝全部散落跌進泥水裡,連帶着框裡還沒來得及吃的兩個餅。
一天的心血白費了。
遠遠傳來馬蹄聲,急促地靠近,一匹赤紅的駿馬疾馳而來,跨過應流揚瘦小的身軀,長嘶一聲,第二道雷劈在馬前。
應流揚顧不上惋惜,屁滾尿流爬進旁邊的草叢。
馬上的黑衣男子鬥篷被狂風刮去,露出一張端正俊朗的臉。
身後有人匆匆騎馬追來,口中喚他:“劫哥!你當真要回無埃劍宗嗎?!”
“如今宗門有難,我不能不管!”
馬上是一女子抱着一個少年。
那女子一雙眼勾魂奪魄,哪怕此刻是不甘憤怒,仍然難掩她的絕豔之色。
她的眼瞳,居然是赤紅色的。
像是話本裡的妖邪才有的顔色。
隻一眼便不敢多看,生怕被吸幹精氣。
聽見男人回答,女子抱緊了懷中少年,平靜又絕望,“你當真不要我們母子了?”
“等從府羅城回來,我就回穹域找你們!”應劫勒緊馬繩,回頭看她:“聽話!你們先回去。”
“我不走!你若是回去了,定不可能再回穹域!”樓無虞卻像是癡了一樣,臉上露出恨恨的表情:“當日他是如何趕走我們?難道現在就會改變嗎?”
“休要聽你父親胡言,你和川兒都在穹域,我怎麼會抛棄你們?”應劫皺了皺眉,擡眼看天,“信我!”
現下亂世妖邪橫生,今日是雷劫之日,危險異常。
樓無虞像是被說動了,她的眼神凄楚起來,像是哀求一般:“那你再抱抱我們,抱抱川兒。”
應劫的眼神裡也有幾分動容,他調轉馬頭,來到母子二人身邊,垂眼去看二人,眼底是無盡溫情,又露出隐隐擔憂:“川兒是洗心換骨身,樓弦不願他與無埃劍宗的人接觸,想将他留在穹域……”
“川兒有一半合歡體的血脈,除了留在穹域,無埃劍宗那些人會接納他嗎?”樓無虞抱緊了懷中熟睡的樓容川,“我不想他活在被人指指點點的世界裡。”
“不會的,我絕不會讓你們母子受一點委屈。”應劫緩聲寬慰起來:“回去吧,今日是雷劫之日,在外面太危險了。”
話音未落,回應似的,第三道雷劃破長空,将天空撕開一道裂口,徑直朝地上三人劈來。
應劫反手将無塵劍抽出,純白的劍身抵住那道迅猛劈來的雷電,一瞬之間竟然把無塵劍劈回令牌。
樓無虞眼中惶惶,似乎是想起什麼,她喃喃道:“這是天譴……這是天譴!因為我們有違天道……”
“什麼天道?!”應劫的右手被震得發麻,他攥緊手中的無埃令,瞪着天邊陰沉沉的烏雲,目眦欲裂:“人生在世總會做不該做的事!愛上不該愛的人!難道愛也是罪過了嗎?!”
他聲音悲切,全身上下金色的靈力充沛,宛如神祇一般,振聾發聩,仿佛真的在和天對話。
樓無虞卻好似被什麼東西魇住了,一雙赤紅的眸驟然無神起來,她呆呆地望住天,望住那一片陰沉的天幕,喃喃道:“我們一起上路吧……”
“阿虞!”似乎是察覺到自己妻子的變故,應劫高聲喚她的名字。
這一切真的恍如天譴一般,在應劫喚她名字的一瞬間,第四道雷驟然劈下,直指地上三人。
凡人軀體,終究抵不過天譴。
應劫三人皆從馬下摔落,樓無虞當即沒了氣息。
而那烏雲密布的天此刻卻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黑雲褪去,露出陽光。
天生異象,天譴将至。
這世上真的有神仙?真的有報應?
草叢中的應流揚被眼前一幕吓得瑟瑟發抖。
樓無虞懷中的少年栽在地上,哭叫着驚醒過來,對眼前一幕茫然不知,他懵懂地爬到尚有生息的父親身邊。
應劫用盡最後力氣,将那塊玉牌塞進少年手裡,“川兒……你拿着它,它會指引你回到無埃劍宗,你爺爺不會不管你……”
少年握着腰牌,茫然地看着面前這一切。
背對着應流揚,也昏厥似的,一頭栽進了泥潭之中。
……
眼前這一幕簡直就像是噩夢,躲在草叢裡的應流揚幾乎要吓到腿軟。
等那少年也沒了動靜,應流揚才敢慢慢湊近。
什麼是無埃劍宗?
他們是什麼人?
他說……那塊玉牌會指引他前往無埃劍宗……
應流揚盯着少年手中緊緊攥着的玉牌。
他好像也死了……
一個念頭在心裡悄然升起。
會不會是某種天意呢?
反正養父母會把他賣掉……
反正那個少年也死了……
不如替代他,拿着玉牌,去那無埃劍宗。
應流揚慢慢彎下腰,去拿少年手裡的玉牌。
可少年攥得極緊,手指與玉牌之間沒有一點縫隙。
應流揚用力地掰着少年的手指,使出渾身力氣。
咔嚓——
很響,和自己昨天被卸了下巴一樣。
少年的手指被掰斷了。
玉牌滑下來。
應流揚撿起來,又從污水裡把早就泡爛的餅撈起來,轉身就跑。